但是,那個問題終究要沖破陸楊喉嚨的封鎖,他問:“阿媽,既然如此,為何當(dāng)初要嫁給他?”
陸夫人咬著唇,緩了一口氣,才開始說:“孩子們,你們今年已經(jīng)十四歲了,人間的一些險惡,你們大抵已經(jīng)略知一二了。阿媽今天這么說,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明白——從小,老師教給你們的童話都是‘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了。似乎婚姻是愛情的目標(biāo)。但是,未必的。是,未必的。你們能明白嗎?”
陸楊和陸柳似懂非懂地點頭。
“愛情,源自于人類對其他人的原始欲望。原始欲望普遍存在于人與體里,且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對異性產(chǎn)生原始欲望。于是,人們就認(rèn)為,男女結(jié)合是種必然。但是社會這么復(fù)雜,大抵不是那么容易能夠說清的;橐鏊囊饬x太復(fù)雜了,它對于我而言,更是一把保護(hù)傘,讓我免于流言蜚語的攻擊。”
說著說著,陸夫人慢慢就收起了淚水。之前留在臉頰上的淚水漸漸干涸成淚痕。她繼續(xù)說:“阿媽當(dāng)年長相一般,又膽小,男人留給我的印象總是強(qiáng)壯的。所以我想有個男人保護(hù)我。男人是視覺動物,我的長相不足以燃燒他們的欲望。所以,婚姻對于當(dāng)年的我而言,是多么遙不可及。這種遙不可及又讓我對來自男人的保護(hù)更加渴望。”
說到這里,步入中年的陸夫人臉上泛起了少女時代的紅光,但是她的眼神卻慢慢地失去了光澤,她繼續(xù)說道:“所以,我的父母告訴我,有個三十歲的單身男人,想要找一個溫柔的妻子,我父母覺得我能勝任他的妻子,于是把我介紹了給他。”
陸柳問:“那……后來呢?”
“你們知道嗎?那個男人,就是你們阿爸。那時候他才三十歲,三十歲。∧菚r候他身體可彪悍了,長得也有幾分英武。我對男人的保護(hù)的渴望又開始失火,我毫不猶豫地帶著我的少女夢,嫁給了你們的阿爸。”
聽到這里,陸楊忽而覺得很可笑,他早就在他的心里苦笑了很多遍。這些話,都勾起了他對這個團(tuán)圓卻又殘破的家的回憶——從小,在他眼里能看見的,都是瘦小的阿媽亦步亦趨地跟在阿爸身后,謹(jǐn)小慎微地。開始時,大家都說,阿爸跟阿媽,是一對極不相稱的夫婦。后來,有人說看見陸先生跟一個比陸先生更加高大與彪悍的男人來往緊密,還經(jīng)常出入同志酒吧和附近的招待所。
于是——流言四起。但是,流言總歸是流言,從來沒有什么證據(jù)。所以阿媽還是心甘情愿地做陸先生的妻子。
父親家暴母親的場景,占據(jù)了陸楊和陸柳的家庭記憶中的大部分。只要陸先生稍微有些不順心,便要掌摑陸夫人、對她拳打腳踢,有時候甚至?xí)岅懛蛉伺P床不起。在這樣的情況下,陸楊承擔(dān)起“長兄如父”的責(zé)任,然后學(xué)會了洗衣和做飯。
“可是,我的所有幻想,都只停留在新婚之夜。那天,我們是背對背地睡過去的。后來,干脆在房間的中央擺多一個屏風(fēng),賣掉了新婚的大床,買了兩張小一點的床,開始分房睡。后來,你們的爺爺奶奶催得緊,說想要抱孫子。于是,我們才開始‘辦事’。但是,他差不多一個月才會跟我來一次,每次他都只是把褲子脫下一點點,匆匆完事以后馬上走了。直到我懷上了你們兩個,他就再也沒碰過我了。”說到這里,陸夫人的眼神更加暗淡了。
“幸運的是,我一下子就生下了兩個健康的兒子。我可以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陸夫人提起了這兩兄弟,緊繃的臉終于是舒展了一些,“但是,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弱小的女人,根本無法反抗你阿爸。我受制于他,被他折騰得沒有力氣,我對你們也是有心無力。∈前寣Σ蛔∧銈!”
說到這里,陸夫人開始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舉起手臂把兩個兒子抱在自己的懷里。受到阿媽的情緒的感染,陸楊和陸柳的眼眶都漸漸變得濕潤。
“難道,阿爸不知道這樣子對不住一個女人嗎?”陸柳擦拭一下濕潤的眼睛,語氣變得憤怒。
“知道!他怎么會不知道?”陸夫人苦笑道,“有一次,他喝醉了,竟然和我吐露心事,他說,他這生只想做一個活在黑暗里,翻騰著他被禁忌的欲望的人。但是這個小鎮(zhèn)里,輿論被賦予的權(quán)利太沉重了。它來如山倒,把你阿爸這樣的人也能壓倒,他迫于你們爺爺奶奶和傳宗接代的壓力,才選擇和一個異性進(jìn)入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