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小國將小飯桌端上了炕，小桌上放了一盆狗肉，一瓶子地瓜干換來的老燒，兩只酒盅，三雙筷子。海船盯住飯桌上的那盆冒熱氣飄香味的狗肉，深深地吸一口氣兒，鼻子上下抖動了幾下子，又使勁吸一口氣，好像要把狗肉飄出的香全吸進(jìn)肚子里。他笑美美的，上下的腫眼泡子將兩只本來就瞇縫的雙眼擠兌得只剩下極細(xì)的兩條小縫兒。他自個兒拿起酒瓶子，用那黃漬漬黑道道的大牙咬開了酒瓶子蓋兒，先給自個兒倒上一盅，吱兒一聲造成肚子里，叭噠叭噠那沾著酒珠兒的大嘴，然后才給小國倒了一盅老燒，又給自個倒?jié)M了盅兒，這才抓起一塊狗腿大嚼起來。

　　一瓶子老燒剩下不到二兩了，海船這才發(fā)現(xiàn)王淑卿一點沒動筷子。他努努嘴兒說：“咋啦？你吃齋念佛？”王淑卿長嘆一聲：“俺吃不下去啊，看看它把眼瞪著，怪可憐人的！”

　　酒足肉飽，海船邊用火柴棍摳著黃黑的牙縫兒，邊問道：“把小黑弄死了？”小黑是小國家喂的一只黑色的小母狗。

　　“是……”王淑卿剛要回答，小國搶先說道：“不是小黑，小黑招狗了，來了一條大黃狗，俺把它藥倒宰了，省得它天天往俺家跑！”

　　王淑卿白了小國一眼，不再說什么，看著那昏黃的煤油燈呆呆地出神兒。

　　海船把摳完牙的火柴棍兒扔到地上，掏出煙包兒，拿出一沓舊報紙裁好的卷煙紙，抽出一張，開始卷煙。他的煙紙要比一般抽煙人的卷煙紙要長要寬，他卷的煙葉片兒有一般抽煙人的三倍量兒，一只小喇叭似地紙卷煙塞進(jìn)了他那大嘴里，噌地一下子劃著了火柴點燃了喇叭似地紙煙，噴出一口煙霧后，海船說道：“該死的東西，活該是咱們肚子里的貨！”

　　王淑卿抬起頭來，盯著抽“小喇叭”的海船，說道：“小國這孩子害這條命本身就不對，俺也是當(dāng)時在家里決不會讓他這么干的！”頓了頓，繼讀說下去，“孩子想著你對他的好，才去叫你！狗肉，你也吃了，可千萬別藱n鋈グ。?rdquo;停了停，她又加重語氣說：“俗話說‘吃了狗肉反滋味’，你可千萬別反了滋味�。�”

　　海船喝過酒后的雙眼更加色迷迷的，盯著王淑卿那高聳的胸脯，連忙說：“不會的不會的，就憑咱們這關(guān)……”

　　“系”字還沒藱n隼�，王士b涓轄羲檔潰?ldquo;也好喂二遍牲口了，趕快走吧！”

　　海船將“小喇叭”的屁股扔到地上，用腳踏上去踩了踩，悄聲拉開門走了，走在深深的巷兒里。

　　王淑卿四十多歲，人兒長得十分漂亮，雖是半老徐娘了，男人看見了都會有一種非分之想，女人看見都會嫉妒得咬牙切齒的，可想她年輕時是咋樣的一個大美人。她的美，美在全身每一個部位，那臉蛋兒，那身段兒，那膚色兒，沒法子去描寫，也沒法子去形容，看官你自個去想就行了。就這么一個人兒，真就應(yīng)了那句千古話兒：“紅顏多薄命”！在大煉鋼鐵的火熱年代里，不到二十歲的她在搬運鐵礦石時與當(dāng)時是青年突擊隊長的小囯爸高山一見鐘情，兩人當(dāng)年就步入了婚姻的神圣殿堂，第二年就有了愛情的果實——小國。正當(dāng)兩人恩愛過日子時，大饑荒來了，高山為了省給她母子倆能少挨餓，硬生生地患上了水腫病，臨去前，一手拉著嬌妻一手拉著嬌兒，咋也合不上那雙眼睛。當(dāng)時，身為村支書、早就垂涎她的美色的高海船，趁虛而入，偷偷往她家送糧食，她才度過難關(guān)。王淑卿也曾偷偷哭過，悔過，可是她一個寡婦拉扯著一個還在吃奶的孩子，她又能咋樣呢？尤其在那種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年代里，她只能認(rèn)了，從了。

　　等到小國長到入學(xué)時，文化大革.命鋪天蓋地地開始了，念了十年書，好歹學(xué)會了加減乘除，十六歲下了學(xué)，回到生產(chǎn)隊大有作為來了，每天掙那半拉子勞力的工分。

　　海船走后，王淑卿和兒子就吹滅油燈躺下來了，兒子不一會兒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王淑卿咋也合不上眼，那眼珠子溜滑溜滑的，她這半生的幸福，半生的坎坷，半生的屈辱，就像放電影似地在腦海里一幕幕閃過，淚水不知不覺就淌了下來，打濕了早已破碎了的、結(jié)婚時的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