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中間的圓形空地上，游人來來往往。真人裝扮的卡通人物與眾人熱情握手、擁抱、拍照。長南扯著我的衣服在人群中亦步亦趨行走，好像我是他身上一件隨時可能丟失的物品。長南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是一個正常的女孩，料理日常生活、上班、與人相處，但是長南出現(xiàn)，我就變得不能自理，極度幼小、脆弱，隨時需要關(guān)照。這種依賴既不健康，又危機重重。

　　一個女孩橫穿過來攔在我們前面，說：“你們好，可以請這位美女做我們的模特嗎？”女孩留清爽短發(fā)，穿一條淺水綠棉麻質(zhì)地的連身裙，裙角垂至膝蓋，氣質(zhì)明朗而柔美。女孩男朋友是美術(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最近的一份作業(yè)是為陌生人畫像。

　　女孩凝神看男朋友畫畫，眼神里滿是欣賞。我開男孩玩笑：“你真該畫你女朋友，她看你畫畫的神態(tài)特別美好。”女孩說：“畫過啦，還得了獎呢。”語氣里是滿滿的甜蜜與自豪。男孩嘴角微微揚起，露出靦腆神色，兩人會心一笑。你可能愛而不得，可能得而復(fù)失，可能生離死別，可能孤身一人，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都有人相愛，相伴終老。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可愛之處，是你始終要相信愛的理由，是我愛這個世界的原因。

　　我看向長南，他的輪廓干凈美好。我為什么愛他呢？大概是因為，別人是照片，而他是素描�；蛘哒f，我把他愛成了一幅素描。在我的愛里，他有鮮明輪廓，有深淺層次，有蜿蜒曲折，有厚重筆觸，也有神秘留白。愛是什么呢？愛是假借他人之手，卻又自產(chǎn)自銷。

　　男孩筆觸靈動，線條輕盈灑落，不精細描摹，寥寥數(shù)筆，神韻卻十分到位。再普通的女孩子，落入畫中，都會有幾分柔媚與詩意。我非常喜歡，喜滋滋地讓長南看，說：“跟我在一起這么久，從來沒發(fā)現(xiàn)原來我這么好看是不是？”長南皺起眉頭，說：“眼神太憂郁了，不喜歡你這樣子。”

　　女孩給我拍了一張拿著畫像的照片，讓男孩帶回學(xué)校交差，然后用報紙裹著仔細地把畫像卷起來遞給我。我和長南繼續(xù)往前走。

　　長南說：“你喝不喝椰汁？我去買。”我點點頭，確實有點渴了。他拍拍我的頭，說：“別走開啊，在這里等我。”然后轉(zhuǎn)身往廣場另一邊的臺階走去，臺階頂上有人擺攤賣椰果。我看著長南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恐慌。我對長南的眷戀像一場持續(xù)的高燒，這股在血液里翻騰的熱浪最終會將我灼傷致死。愛啊，真是一件讓人絕望的事情。

　　我走到欄桿邊，望向茫茫海面。我一直覺得長南像海�？雌饋盱o默寡淡，潛到水底，會看見奇異變幻。深沉，涌動，豐足，危險。

　　“要測字嗎，姑娘？”我轉(zhuǎn)過身，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長期未打理而顯得參差不齊的頭發(fā)里密布著白發(fā)，嘴邊胡髭潦草散落。這個男人渾身上下像蒙著一層灰，整個人顯得舊舊的。我問他：“測什么字？”他攤開手，給我看他手上卷成一卷的破爛本子和一支遺失了筆帽筆身被磨出了無數(shù)印痕的圓珠筆。他說：“你在心里想一個字，把它寫下來，我?guī)湍闼忝��?rdquo;

　　我看向廣場另一邊的臺階頂端，長南還守在椰果攤前，等著賣椰果的小伙子在椰果上鑿出洞，以便插吸管。我接過男人手里的本子和筆，就著石頭欄桿，奮力地寫下一個“長”字。筆沒油了，每一筆都需反復(fù)涂抹，最終還是若隱若現(xiàn)。

　　男人凝神分析字跡很長時間，他的沉默與莊重神色震懾了我。他抬起頭，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我，說：“姑娘，你愛的那個人，你愛不到啊。”真是一個討人厭的男人啊，專挑別人不愛聽的話說。我說：“為什么呢？”男人指著我寫的那個字，說：“你看，這一橫左邊這么長，右邊這么短，男左女右，說明在你們的關(guān)系里，你的分量很輕。另外，左邊也代表過去，右邊代表未來，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有很美好的過去，但是未來啊，姑娘，不怕你傷心，你們沒有未來呢。”我感到煩躁，想找個借口打斷男人的長篇大論，結(jié)果他繼續(xù)說：“還有啊，姑娘，這一撇和這一捺都離中間這個十字形交點這么遠，它們不是連著的，說明你們的心沒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