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芝附在大姐耳邊,小聲說:“大姐,喝四姐的。”
這句話音量極低,連睡在身邊的吳春梅也沒聽清,一時間,枕頭上抬起了四個腦袋,她們先是打量大姐和小六,隨后又互相看看,似乎在說:“她倆說的是誰呀?”這中間,她們聽到了竊笑,低低的,若有若無。
“媽呀,看那兒,鬼。”
“在哪兒呢,大呼小叫的。”
“大西屋門口。”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對準(zhǔn)西邊的門口,兩扇木板門,漆得油黑,冷不丁一直接,真像戳著個黑大漢。吳春香把一只納了一半的鞋底舉起來,鞋底上拖著兩三尺長的麻繩,末端的鋼針閃著亮光,她瞄了瞄,嗖的扔過去,鞋底子拖著鋼針在昏暗的屋子里,如一只撲著翅膀的鳥兒,疾速的飛過去,砰,打在門上。
“是門,不是理。”
“睡覺吧。”吳春香右手猛地一搧,止了燈。回身又躺下,腦袋落在枕頭上。
月光透進(jìn)來,一開始,它是朦朧的,幾乎覺察不到,漸漸的,臨近窗戶的物件就顯出輪廓來,這兒拱個包,那個聳個尖兒,柱子變成了一條粗黑的線。
“睡著了沒?”
“沒有,你呢?”
“廢話,睡著了還能問你話。”
“那可說不準(zhǔn),也許你是說夢話呢。”
“你睜眼看看,鬼到底在哪兒?”
“哼,我才不呢,你咋不睜眼看呢?”
在這種嘁嘁嚓嚓的談?wù)撝,吳春梅的被窩里鉆進(jìn)來一個人。
“誰?”吳春梅問了一句,同時抬起胳膊,給進(jìn)來的人騰地方。
“我,二姐,是我。”吳春蕊小聲回答。
“不好好睡覺,跑到這兒來干啥?”
“我害怕,睡不著。”
“怕啥呀,有啥怕的?”
“怕那個鬼,那個又粗又高的黑鬼。他一準(zhǔn)在大西屋,只要出來,第一個就撞上我,我害怕。”
“膽小鬼,就你惜命,要是那個鬼看準(zhǔn)了你,跑到哪兒也沒用。”吳春梅說完,翻了個身,給了吳春蕊一個后背,睡去了。
聽著別人進(jìn)入夢鄉(xiāng),吳春波卻睡不著,心“突突突”地跳,總覺得身邊有啥東西,卻不敢睜眼看。她悄悄地把手伸出去,摸到了吳春蕊的被子,一點點的拉過來,捋成一條,緊靠在身邊,這樣才安定了些。過了一小會兒,她又用同樣的辦法,把吳春芝的被子也扯過來,壘在吳春蕊的被子上面,這回才放心了。
還是睡不著。吳春波狠狠的閉著眼,咬著牙,但大腦卻不停的轉(zhuǎn),似乎有個聲音告訴她,大西屋門開了,開個小縫,一拃寬,伸出一只黑手,一段黑胳膊,又開了一點,沒聲,門還在開著,慢慢的,全開了。
這是個緩慢而沉重的聲音,是個男聲,緩緩的向她報告屋子里發(fā)生的事情。她恐懼萬分,全身亂顫,哆嗦成一團(tuán)。“現(xiàn)在,有東西從大西屋出來了,是個又粗又高的黑柱子。”腦子里的那個聲音又來了,“高,差不多頂著房笆了。粗,有一摟吧,沒腦袋,也沒脖子,剛才有一只黑手,一段黑胳膊,現(xiàn)在沒了,肯定是縮回去了。”吳春波頭皮發(fā)麻,似乎頭發(fā)全都豎了起來,她把被子蒙在頭上,把枕頭抱在懷里,同時,在心里大聲的驅(qū)逐:出去,快出去。
還是那個聲音,而且越來越有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
“不用攆,攆不走,它是個鬼,鬼能聽你的指揮嗎?看,他來了,貼著炕沿幫,慢慢的過來了,他沒聲,腳不沾地兒,他在空中飄著,他的黑衣掃著炕沿,沒聲,腳懸在半空,沒聲,嘴張著,沒聲————”
這聲音,幻化成一幕一幕場景,深深的嵌入?yún)谴翰ǖ哪X子里。她不得不承受著恐懼的折磨。這時,那個聲音再次告訴她,鬼已來到她的頭頂上方,停在那兒,一動不動,似乎在仔細(xì)的打量。春波心想,啥叫打量呀,是想喝活人腦子吧,鬼是習(xí)慣于喝活人腦漿子的。她緊緊的蒙住腦袋,心里說,別理他,隔著被子,多長的獠牙也咬不透。
屋子里靜極了,鼾聲,呼吸聲一概隱去,安靜得讓人發(fā)毛。吳春波懷疑其它人,也就是除她以外的五個人,包括大姐在內(nèi),腦漿子全被鬼喝了去,要不,咋會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