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碎的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眼睛看著她。

　　她永遠(yuǎn)忘不了那個眼睛，黑色的，透露著硫磺味，仿佛隨時就能生出可怕翅膀的眼睛，在黃昏之下，盯著她的眼睛。

　　“我好想死啊……”

　　她突然笑了，就像那個遙遠(yuǎn)的下午的那個微笑一樣。

　　殺人是罪，罪都是很重很重的。

　　陳瞳的臥室不大，床就占了三分之一，她顫顫抖抖地打開床頭櫥，拿出抽屜最里面的小盒子，把盒子里的安眠藥放進(jìn)了劣質(zhì)葡萄酒里。

　　她好像有點(diǎn)眼花，好幾次去拿酒杯都拿空，終于在第三次嘗試中獲得成功。

　　她想爬上床，卻從床上掉了下來，聽不到聲音，感受不到疼痛，只覺得眩暈，好像天地被互換，所有的色彩好像都變成了流體，像調(diào)顏料一樣被一點(diǎn)一點(diǎn)融合，所有的一切被摻雜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片混沌。腦子好像被放進(jìn)了滾筒洗衣機(jī)，洗衣機(jī)引擎的聲音代替了世界，仿佛上天入地。

　　或許是藥起效了，她想。

　　“你沒法再傷害我，你不能再傷害我……該死，該死，你害怕死亡嗎，你不愿死亡嗎，你憑什么，憑什么，你死千千萬萬次都不足惜……”

　　“為什么就留我一個人，你想吞噬我嗎！吞噬我太容易了，輕而易舉，那會使你有成就感嗎，來吧，來��！”

　　上帝以痛吻我，要我回報以歌。

　　掛鐘又響了一下。

　　無數(shù)片段沖擊著她的大腦，黃昏，藥片，血，銀行賬號，年輕的女人，暴躁的男人，哭喊的孩子，垂死的老人，汗酸，煙酒，水……

　　她跟發(fā)燒了似的，分不清現(xiàn)實(shí)和幻想，仿佛又回到了過去，臉滾燙滾燙的，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鼻涕還是淚。

　　她從沒在自己的夢中勝利過，害怕做夢，害怕沉睡，害怕醒來。她沒什么不怕的，沒什么敢正視的，恐懼無時無刻不在，一個不留神就能將她吞噬。

　　她很慶幸自己是醒在了床上，不然可能這一周都不會太好過。

　　陳瞳枕在白色的枕頭上，中午了，房間里一片狼藉，她心臟跳的很快，心慌，惡心，眼前一片模糊，黑色的圓圈一圈一圈地畫著，耳朵里嗡嗡的，盒子里僅剩的三片藥灑在了地上，她的頭上身上全是汗，手觸及的地方卻是冰涼，腦子一片空白。床又大又軟，足夠她翻來翻去，但她一點(diǎn)都不想動，瑣碎的事情折磨著她。

　　但上帝才不會管你正在經(jīng)歷著什么，他主持著秩序，使這個世界公平。

　　“喂，你找我？”女孩十五六歲，穿著低胸背心，畫著粗重的眼線，深灰的眼影，高跟鞋的聲音讓辦公室里所有的人抬起了頭。

　　陳瞳快速地深呼吸，然后換上了溫柔的微笑。

　　“第一天來上學(xué)你就準(zhǔn)時到了，而且第一件事就是來辦公室來找我，這說明你遵守規(guī)則，又尊敬老師，我覺得我需要表揚(yáng)你。”

　　“哼，馬屁精。”不耐煩，不需要，不屑。

　　“期中考試你的成績比上個學(xué)期高了很多，并且從四十三名提高到了三十七名，這也值得鼓勵。我打算在下午班會上表揚(yáng)你，宇可，你有什么想要的獎品嗎？”

　　“老師，你收起你那一套吧，這對我根本沒用，我待在這里就是為了耗時間的，要不是有那套什么狗屁的義務(wù)教育法你可能根本沒地方找我說教。”

　　人類總是這樣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深淵，你排斥一切在你墮落時試圖拉你一把的人，卻在掉進(jìn)谷底時謾罵人性的陰暗。

　　你在絕望的時候多渴望有人在啊，多希望有人引導(dǎo)啊，多向往哪怕只有一束的光啊，多希望哪怕只有一個人，只是對你說一句話，只是荒唐地安慰你一切都會過去的，哪怕只有一個人，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墒亲允贾两K都沒有，你從來都沒碰見過，他們是多幸運(yùn)啊，又愛又嫉妒。

　　陳瞳的微笑收斂了，但她沒有生氣，“因為你還只是一個孩子，所以我會引導(dǎo)你，我用盡方法，只是希望你能走上正軌。據(jù)我所知你的家庭并不富裕，你媽媽一個人養(yǎng)活你，你還有一個弟弟，你所能走的路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如果你想有一個好的未來，你想擁有想要的一切，有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包，最好的化妝品，你就必須要好好學(xué)習(xí)，你只有這一條路能走。你必須努力，否則你只會窮困潦倒，你的孩子也會同你一樣，當(dāng)你每天為雞毛蒜皮發(fā)愁，你就會相信我說的是對的，你現(xiàn)在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