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白梨花瓣飄落下幾朵,葉笙側(cè)身看,一低頭,眼淚大朵大朵地落,氳開在泥地上。
小方桌上擺好了兩盤餃子,一雙筷子,媽急急地拎回來一瓶老酒,倒在白瓷酒盅里,“你爸說不定在那邊愛喝兩口。”
枝枝在邊上巴巴地等。
媽拿了笤帚倒放在地上,從長柜下拖出洋瓷盆,擦洋火點著元寶和黃紙,念念有詞:“給你燒這么多,你倒是出點力保佑孩子們沒病沒災啊。”
葉笙拉過枝枝,叫她跪在笤帚上給外公磕頭。
葉笙自己也跪下來,磕完三個頭,不往起爬,哭,“爸,我不想嫁進錢家去。”
媽順手拿了長柜上的雞毛撣子照著葉笙的肩膀抽。媽說葉笙你眼睛長到天上,錢家老三哪里不好,錢家多殷實的人家,輪到你來挑人。
葉笙跪著,不躲不避,媽手里的雞毛撣子幾起幾落,終于扔到一旁地上。
媽也哭,說葉笙你哭給你爸聽他聽得見么,他沒良心走得早,甩下我們娘仨!從前多苦的日子,多虧了錢家救濟幫襯,不然我一個寡婦……人活在世上不能不憑良心……以后還要幫襯你姐,生那么個討債鬼。
葉笙肩膀辣辣地疼,她想起姐姐,想起吳昌明,想自己的命。
枝枝也蹲在小方桌邊跟著嗚嗚地哭,葉笙忙站起來,“枝枝,枝枝,哈口氣,吃餃子了。”
媽卻沒停止訴說,“昌明在那島上已經(jīng)娶人了你還不知道么,你沒聽昌明媽說么!你怎么就不肯死了那條心。”
葉笙丟下枝枝,爬上了床。
葉笙沒聽昌明媽說昌明娶人,沒聽一起到馬鐵廠淘廢鐵的姑娘們說昌明娶人。
葉笙覺得媽在騙她。
昌明走的那天立夏。他站在葉笙家南墻邊,腳邊放著有白色飛機圖案的旅行包,昌明說葉笙你真不一起去?
葉笙搖頭,不去,我媽咋辦?葉笙說著彎腰往昌明包里放了兩雙繡著紅梅喜鵲的鞋墊,又塞進去兩只咸鴨蛋。昌明低頭看著,說我先去那里看看吧。
昌明拎起包,葉笙看昌明背影越來越遠,包上那白色飛機圖案越來越小……葉笙記住了“先去那里看看”,卻有難以說清的惶恐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罩在葉笙的頭頂上。
昌明走兩年了,沒音訊。葉笙的心早像被太陽炙烤太久失去活力的小樹苗,慢慢蔫了,耷拉下來了。
媽沒騙她,媽只是捅破那扇窗紙,是葉笙在騙自己。她不怪昌明,一點也不怪,但眼淚止不住,流不光。
她哭她的念想終于徹底沒了,斷了,變成風箏飛走了……
她哭姐姐,哭媽。
葉笙哭著又慶幸自己沒跟吳昌明去那老遠的崇明島。
她是要嫁給錢家老三的。
枝枝攥著手帕回來了,“小姨,天上沒有煙。外婆問你起不起來吃餃子。”
葉笙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