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業(yè)人好安靜,不像那富家少爺,如狼似虎。剛?cè)⒘巳飼r,并不和她親熱。睡覺時只睡覺,吃飯時會叫一聲:“少鳳,吃飯咯!”大家坐在一張桌上各吃各的。每回他進城回來也總不忘給三娘帶些胭脂水粉,三五尺布什么的。久而久之,三娘也不討厭這人了,認了命了。下定決心要跟他把日子好好過下去。相親相愛,都是必然的事。只是好景不長,沒過三年,方式業(yè)突然抱疾,說走就走了。只剩下三娘一人,形單影只,剛把日子豎起來,突然就倒了。
又過了一年,方家覺得白白養(yǎng)著這么個女人不值當。用了五十大洋,賣給了我義父。這事并不是我義父自己張羅的,是義母操持下來的。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安就是沒給義父家添丁進口,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怕是埋進黃土,她也不能瞑目。義父是知道義母的心思的,不好拒絕,也不想羅家就此斷了香火,就隨了她,買回了三娘。三娘雖然這些年在外頭歷盡風(fēng)霜,但依舊飽滿精神。纖細的腰肢,撐著兩坨高高聳起的乳房,我總是害怕她的腰會折斷掉。但我也知道,三娘就是靠著一口氣撐著的,她始終挺胸抬頭。這么多年的遭遇應(yīng)該也讓她看透了,世間事不過如此,還能怎樣呢?所以不管遇到男女,老爺少爺,小女孩夫人,三娘都有一份傲氣在,像什么都不怕,被甲執(zhí)銳的樊梨花,英雄氣概非常。我喜歡三娘的性格,她那種冷冷的幽默風(fēng)趣讓人總不覺得煩膩。她說:“我這輩子嫁了三個人,你義父是第三個,也是最后一個。他要是死了,我也去死,哪我也不想去了,所以你就叫我三娘吧,別叫我二娘了。”
在那一輩人里,似乎總也見不到愛情。在我看來,三娘和我義父在一起生活,雖然融洽。但是并沒有愛情。義父和義母過了三十多年,我想他應(yīng)該是愛著她的,但尋常生活里也見不著。只是,義父每日從外頭回來,義母就讓他坐下,把他衣服掀開,前胸后背都用毛巾擦一擦。吃飯時,肉塊大的都往他碗里夾。我不知道這些算不算。只不過后來這些都被三娘承包了過去,義母就此失業(yè)了。并不見她惱,我那時把一切看在眼里想:義母肯定是想自己輕松輕松了,才給義父納了妾。所以更加的喜歡三娘,不喜歡義母了。
三娘手藝活很好。她會用紙疊很多東西,小鳥,小狗,青蛙千紙鶴都不在話下。春天到了,她會給我用手扎紙做的風(fēng)箏,可以飛的很好很遠。她也喜歡種花,來了不到半年,就把義父家的園子種滿了花花草草。每日起床后,耳朵溝的發(fā)髻里都會別一朵不一樣的花,很好看,不知道義母嫉妒不嫉妒。
沒多久,義父就張羅著把我送往省城讀書了。那學(xué)校的校長原是我義父的同學(xué),私交甚厚。我去了省城后,常與家里通信(義父家)。每次信封起首寫的都是:三娘和父……只是在最后才約略提一筆義母的事。
我在省城讀書一年,很少回家。那時年少,其實學(xué)習(xí)起來,玩起來就什么都忘了。并不會特別的想家。只是偶爾會很想回去坐在三娘旁邊聽她講自己的故事。有一次,我一個同學(xué)的父母來學(xué)?此,到寢室里來,帶了一包吃食。我從外面回來,他父親就讓我隨便拿些東西吃?晌乙惶ь^就看到旁邊立著一個女人,腰很細,胸挺的很高,連頭發(fā)樣式都與三娘很像。但我知道那不是三娘,突然心里有些難受,就轉(zhuǎn)身跑出去,跑到學(xué)校后墻跟蹲著哭?尥炅嘶貋,人家問我怎么了。我說:“突然,肚子痛,沒事的。”
一年后三娘給義父,給羅家生了個孩子,如人所愿,是個男孩。義父很高興,義母也很高興。就是見不出三娘有多少歡喜,像沒事人一樣,做自己的月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但每次我從省城回家,三娘見了我似乎很有興致,總要親自下廚為我做我最愛吃的獅子頭。把孩子往義母懷里一送,卷起袖子就去了。我很感激三娘,她讓我感到從沒有體會過的母親的溫暖。我的母親總是老氣橫秋的樣子,像惡婆婆看人,一臉兇相,我很感激三娘。
三娘這輩子真是不幸,命途多舛,始終不順。兒子剛出生第二年,我義父就去世了。義父去世那年五十六歲,三娘三十四。還是大好青春年華,還有大半輩子要過。我聽說義父去世的噩耗,慌忙買車票回家。心里想到的第一點竟不是義父的死,而是三娘發(fā)過的誓。我記得三娘過去說過,要是我義父死了,她也去死。我心里很慌,走那天晚上還寫了封信,想安三娘的心。但寫好后發(fā)現(xiàn),這信一定不會比我先到家,就撕了,扔進垃圾堆,跑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