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四少屋里的燈很久都沒有滅,靜謐的夜里只有慕父痛苦的喘息聲,那次事故,回家不久后他爹肺部就出現(xiàn)水腫。已經無錢就醫(yī)的家庭,只能看著這個曾經如鐵塔一樣的漢子在炕上痛苦呻琴。
母親躡手躡手的來到四少門外,將門推開一條縫隙,不放心的往屋里偷瞄,看見兒子傻傻的看著墻上掛著的小學畢業(yè)照。
她知道兒子在看誰,四少和九兒甚至都沒有一張合影,因為他們都覺得不需要,孩子們一直都挨得那么近,無論白天黑夜,一句呼喚就能見到彼此。
心里一陣酸楚,慕母用手緊緊地將嘴捂住,悄悄地又回了屋。
“唉,瞧見沒,那個就是慕家小子”
“哪呢,我怎么沒瞅見”
“眼睛長腚眼上了?就是那個黑黑瘦瘦的那個小孩,搬石頭那個”
“奧——看見了!嘖嘖,可惜了,他爹那一身本事沒傳給這娃,不然也不用出這傻力氣”
“哼,他爹那手藝有啥好的,那就是閻王爺?shù)拇呙簿褪撬,要是他也干那行,保不準現(xiàn)在比他爹還慘!命都………”
“噓…你他媽小聲點………”
落井下石的人總會挑你麻木的時候重新撕裂你的傷口,正在將一堆石子裝車的四少累到有些虛脫,沒有多余的我力氣去管那些閑言碎語。
他想到了課堂上描寫山民純樸的一篇課文,現(xiàn)在無比確認的一件事就是:那些人物都是虛構出來騙人的。
父親出事后半年,都沒有一個親戚踏他家門檻,以往接濟的那些街坊鄰居,看見他都躲著走,生怕他張嘴提起以前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他更想九兒了,不知道她在城市里過得怎么樣,是否像自己一樣想念著對方。
甄九兒走后,四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那個山坡,只有那里才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他非常迷戀那里的空氣,總是忍不住吸上一大口,似乎這樣就能夠收集起曾經溢散在這里,那些清脆的歡笑聲。
他要學會長大,孤獨堅強的長大。
時間是個劊子手,永遠不會給你重新站起來的機會。當四少嘴角的絨毛開始變得堅硬時,父親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差,那些噴濺在被單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就如同死神惡趣味的畫作,讓他知道父親恐怕沒幾年好活了。
當慕家人開始變得聽天由命的時候,村子里傳來消息,甄家人發(fā)達了,要回老家祭祖!
四少一直麻木的眼睛開始洋溢出喜悅,就連他爹聽到這個消息,萎靡的身子似乎有了些許生氣。
老鄰居的回來,似乎向這死水一樣的家庭,投入一塊石子,蕩起了復甄的漣漪。
深冬的山上,再也不是那些蔥蔥郁郁,半人高的荒草只會讓人有一把火燒盡的沖動。四少早早就矗立在那里,翹首以盼,盼著日夜思念的那個人兒,遐想著那個俏皮的身影是否已經亭亭玉立了?
冬日的晨風依舊凌厲,四少卻從未覺得胸膛如此火熱。
遠處一條灰線開始升騰起來,近了,近了,轎車白色的漆面首先被他捕捉到,四少開始局促起來?第一句話該怎么說呢?還是擁抱?哦不,我們不是孩子了,握手?那…只是微笑呢?
他開始為自己的笨拙懊惱,當車子再近些,四少開始慌亂的整理自己的衣服,雖然這身已經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可現(xiàn)在依舊覺得寒酸。
車子快要進村時,他早已等在路邊,露出自認為最合適的笑容,不討好,像個老朋友一樣,快到身邊時,揮動手臂對車子招手。
當看清車標是奔馳時,手上有了一些遲疑,他在震驚和懷疑,震驚見到了傳說中大人物才有的座駕,在這閉塞的地方無異于玉皇大帝的雙龍座坐輦,他在懷疑車上是否坐著九兒。
手停止了擺動,像個該上發(fā)條的鐘擺,樣子滑稽搞笑。
白色奔馳沒有停,絕塵而去
車停在了甄家舊址,一行人下來,有老有少,他眼睛只鎖定一個身影,一頭褐色的波浪卷發(fā),紫色妮子大衣,黑色長筒靴,在女人回眸的一瞬間,四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從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依稀能找到九兒的影子,沒錯!九兒回來了。
他要跑過去,將她擁在懷里,雖然她變得漂亮了,時尚了,但九兒依舊是我的九兒,心里依舊有兵哥哥,不是嗎?
可是一個中年男人最后從車里鉆了出來,甄父卑顏屈膝的給那個人開門,那個樣子讓他熟悉,一如當年對父親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