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宿舍熄了燈，云姨還在和另一個女孩搭著話，她聽起來有些疲倦，但是似乎還有很多講下去的欲望。嘉慧還在為著燒烤店里的談話不自在，可聽著云姨的笑聲，她又并不覺得反感。她想，或許城市里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吧？

　　然而因為沒有參與，嘉慧難堪地接受了開學第一天就被孤立的事實，她以往所有的平淡和堅定，此時都被丟進窗外的酒綠燈紅里隨風飄散了。盡管她并不是毫無見識，談不上是一個多么地道的農村女孩，可本就沒有太多的人能夠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里保持原本的自然，更不用說，她此時正面對著食色性也的懷疑。

　　這個城市的夜晚，魆黑沒有能夠吞噬掉白日的躁動。嘉慧被排山倒海的繁雜思緒塞滿，過了很久，她才趁著拂曉前最后一抹安靜，淺淺地睡著了。

　　嘉慧還是穿著深色的麻料長裙，在開學一個月之后。但是她不再那么喜歡這種摩擦在皮膚上的粗糙感，這讓她覺得熱，覺得重，覺得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這里沒有人說過她這么穿起來好看，麻料長裙給予她的個性在這個地方沒有再被提起。

　　周末，云姨的男朋友從南京來看她，她平日里的歡脫在那一天翻了幾倍。云姨熱情地喊上了幾個朋友晚上一起去KTV，嘉慧也被叫上了。準備出門的時候，嘉慧換上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這是她覺得在她所有的衣服中，最適合那樣場合的一件。

　　云姨最后往嘴唇抹上了粉色的唇釉，一臉沒好氣地朝嘉慧說：“你這穿的什么呀？”看嘉慧不吭聲，無奈地笑了笑，“我們要出去玩了，你可以穿得隨便一點。”然后從堆得亂七八糟的衣柜里抽出一條牛仔短褲和一件白色T恤，往嘉慧懷里一丟，“穿我的吧。”

　　嘉慧沒有拒絕，她感到很高興。其實她喜歡云姨的打扮，時而夸張，也有清純，總之她能讓人覺得特別。其實經過了一個月，她已經對云姨偶爾“過格”的話題不以為然，云姨的友善在她心里有更重的分量。她漸漸地覺得云姨的為人很個性，她喜歡的東西很個性，她談了個學藝術的男朋友，也很個性。

　　傍晚，夕陽把天空狠狠地撕裂，原本平靜的一片澄藍溢出了鮮艷的顏色，落在城市里，卻被陸續(xù)亮起的霓虹燈輕而易舉地吞沒了。

　　KTV包間里七倒八歪地坐了一圈人，大家鬧哄哄地看著云姨用嘴喂他男朋友喝酒，看她向她男朋友的臉上吐煙，沒有人覺得這樣的氛圍有什么不妥，除了嘉慧。她又有了不自在的感覺，和上一次聽到云姨問別人有沒有性經歷的時候一樣，只是這一次，她的不自在不是因為云姨和她所認為的“好”不同，而是因為自己沒有云姨那樣大膽的個性，盡管她正穿著和大家一樣的熱褲，但是她從前以為的個性在這嘈雜的音樂聲中，了無蹤影。

　　一個月前她覺得云姨毫不避諱地和別人談性十分不雅，在那之后不久她還寫了一篇文章，像是發(fā)問，像是回答，更像是求助。二十一歲，她當然聽說過男女交歡的故事，而她需要的是一個觀點，或者說一些經驗，來讓自己的遲疑消散，來讓自己心里已經有的答案能夠斬釘截鐵。

　　那天晚上云姨在大家面前充滿驕傲的親吻變成嘉慧心里的一個烙印，她看到這個平日里清純優(yōu)秀的女孩子更讓人神魂顛倒的一面，毫無懷疑那天晚上借著燈光和酒精，云姨是美的，是年輕的，是自由的。

　　在那之后，嘉慧好像是突然之間看見了自己的老氣，不只是麻料裙子，還有和上海的熱情截然不同的淡漠，然而這種淡漠，她也開始懷疑究竟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