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琳帶回我家的小飯店。我只對父親道小琳是我的一個學生。父親也沒多問,讓人下了面,又端上一盤油哄哄的紅燒肉:“嘗嘗,我跟你三叔昨個兒剛從山里打來的。”
那時候,國家還沒立法禁獵野豬,一碗野豬肉已是店里稀罕貨,父親平日里舍不得吃,卻要給我吃,他向來如此,吃穿都緊著我。
過了飯點,客人走盡,父親閑下來,坐在一旁的飯桌上,吧嗒吧嗒抽著煙袋鍋,看著我和小琳在那里狼吞虎咽,不說話。我吃完剛想收拾碗筷,父親卻擺擺手,叫我到了后院。
“吆,大外甥回來啦!怎么著,把我家閨女拐賣到哪兒去了?”張大昌坐在后院的太師椅上,陰陽怪氣得說著。他臉紅,酒氣四溢。太師椅一盤的石桌上放著一把斷掉的鎖,還有一瓶店里的白酒,也是父親平素舍不得喝的。瓶蓋丟在一旁,白酒已經(jīng)喝掉了大半。
“說,咋回事?”父親看著我,臉色鐵青,目光咄咄逼人。
“還能咋回事?砸了俺家的門,破了俺家地鎖,搶了俺家的娃唄。”張大昌把石桌子拍的啪啪響,蹭地站起來。
“大兄弟,你先別急,俺的娃俺了解。”父親揮了揮大手讓他坐下,又轉(zhuǎn)身看著我,“讓他把事交代清楚”。
我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父親,包括之前張大昌不準小琳念書的事。隨后,我把父親叫到前廳,耳語告訴他,派出所和村委會將要找張大昌談話的事。父親聽了,本來鐵青的臉漸漸緩和下來,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只是轉(zhuǎn)身再看張大昌時,臉又緊繃起來。
“大兄弟,俺家阿土砸了你的鎖,俺給你道歉,你的門你的鎖,俺照著鎖匠和木匠的價,給你翻雙倍,你看成嗎?”
“老哥,就你辦事地道!”張大昌并不知道第二天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似乎對父親提出的賠償建議很滿意,樂得漏出一口煙熏牙。他將石桌上喝剩的白酒揣進懷里,邁進前廳,拉起一旁的小琳要走。小琳把他拽著差點栽倒,回過頭,眼里攢了淚花,朝著我撥浪鼓一樣搖頭。
想想剛剛張大昌醉酒丑態(tài),我就可以預料到,小琳若是今晚跟他回家,定然免不了又要挨一頓毒打。
“大兄弟,留步。”我剛想上去阻攔,父親卻搶先一步邁過去,“把小侄女留下過夜吧。”
“你啥意思?”張大昌轉(zhuǎn)身問。
“我說,讓你把閨女留下過一宿。明兒再回。”父親抓住了張大昌的胳膊,穩(wěn)穩(wěn)地重復了一句。
“這是俺家閨女,憑啥留你這兒!”張大昌想掙脫父親的手而不得,他放開小琳,揮拳要打,卻被父親牢牢握住。父親稍微一用力,張大昌便疼的求饒。父親的手是農(nóng)家漢的手,常年勞作,黝黑,強壯有力,鐵鉗一般抓住張大昌的腕子,將他推了出去:“俺最恨你這種孬貨,就知道拿娃出氣!”
張大昌見討不著父親的好,轉(zhuǎn)身過來抓小琳,我連忙過去護住她。她在我身后,被嚇得瑟瑟發(fā)抖“爸,爸,你別打我......我就跟你回去。”
“你給我等著。有你們父子后悔的!”張大昌不吃眼前虧,空放了句狠話,灰溜溜跑了出去。
父親站在門口,抽著煙,轉(zhuǎn)身問我和小琳:“剛吃飽了嗎?鍋里還有面,一起盛了吃掉。”
直到后來父親病故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得記得那天的場景。敬愛的讀者,請原諒我的文字太過拙樸,以致無法為你們描繪出那一刻父親身上綻露的燦爛光芒。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的父親,他雖然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漢,沒讀過甚書,也沒有過人的學識和眼見,但是他明事理,懂是非曲直,他勇敢,敢于路見不平,提拳相助,這就是我的父親。
后來的一切大致進展如意,張大昌迫于派出所的壓力,簽了一份保證書,保證從此以后不再對小琳使用暴力。但是他也說,自己沒錢供小琳讀書。
我和父親都在場,聽到他的話時,我們不以為然的笑了——早料到他會出這個難題。
早在前一晚父親就和我商量過這件事?粗鵁粝率焖男×,父親說:“現(xiàn)在咱們寬裕,這娃以后的生活費咱供,無非是多件衣裳多雙筷子,咱老陳家供得起。算是給祖上積功德也好。”
小琳繼續(xù)讀書,校方免去了她的學費,給她安排了一間單人宿舍,而我負責供她的吃穿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