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此刻,尚飛語卻正陷在往事里偷窺她自己的傷疤。她手里拿著一張從報紙里剪下來的男人頭像,那報紙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年頭,頭像已經(jīng)變得蠟黃而模糊,她仔細(xì)地盯著那個頭像,眼神里溢滿了憤怒和仇恨。她在想,三天前自己為什么會改變主意。當(dāng)?shù)弥x家大少爺會在那天來派送分紅時,尚飛語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她拿出了自己家獨門秘方配制的毒藥,打算放在茶水里毒死謝玉青?墒蔷驮谒龑⒁巡瓒私o謝玉青的時候,自己突然改變了注意,以至于后來她不惜以燙到自己為代價把茶水灑到了地上。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臨門一腳時選擇了放棄,尤其是當(dāng)她看到謝玉青在自己摔倒后的嘴臉時,尚飛語更是怨恨自己的心慈手軟。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心底復(fù)仇的那個支點松動了。尚飛語抬頭看到窗外寒風(fēng)掃過西廂房門前的燈籠,一只柔弱的麻雀驚慌地飛走了,那是父母看到她怠慢家仇后痛心疾首的指責(zé)媽?是他們蒼白無力的失望嗎?尚飛語,你怎么能跟別人一樣,只顧著遺忘!想到這里她有點后怕,突然感覺自己忤逆了尚家這么多年的仇恨,到底是怎么了?
“飛語,你在看什么這么認(rèn)真,你剛才憂心忡忡的樣子讓我好生心疼!”。沈家偉一貫的精于表演,尚飛語一轉(zhuǎn)頭看到沈家偉正嬌滴滴的捂著心口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尚飛語猛然從她的世界里緩過神來,她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紙片塞進(jìn)了口袋。尚飛語知道沈家偉看到了自己的動作,于是趕忙解釋道:“剛剛一不小心翻出了家父的照片,一下子觸景生情難以自持,沒有注意你的到來”。
聽到這里,沈家偉立刻收起了他不合時宜的滑稽地表演。他知道現(xiàn)在的尚飛語也許更需要安慰,需要溫情的關(guān)愛,而這種溫情的時刻不恰恰正是他出門前醞釀的求婚嗎。沈家偉絲毫沒有猶豫,他摟過尚飛語的肩膀溫柔而真誠的說:“你還有我呢,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的人。”,然后他適時地拿出手中的戒指,說道:“嫁給我,別讓我等了”。尚飛語有點后悔自己剛才說的話,沒想到說謊竟這么快讓自己進(jìn)退兩難,她多想告訴家偉剛才她看的是仇人的頭像,自己家仇未報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成家。尚飛語愣了一會,最后她還是用同樣的理由推脫了:“家偉,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緩一緩可以嗎?”。尚飛語的眼神近乎哀求,仿佛剛才被拒絕的是她。
沈家偉臉上的從容消失了,他注視著尚飛語的眼睛,沈家偉感覺他已經(jīng)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緩一緩是什么意思?沈家偉最后只是平淡的問了一句“你到底在準(zhǔn)備什么?”,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安靜的房間里,剩下尚飛語一個人繼續(xù)與她的迷茫撕扯。
沈家偉想起八年前他第一次遇見尚飛語。那時候她滿身滿臉都臟兮兮的,看起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梳洗過自己,她單薄的身體走起路來讓人感覺隨時都會摔倒。那時候母親正在收拾柜臺,她走上前來惹人心疼的看著母親說:”掌柜的您好,您這邊缺伙計嗎,我什么雜活都能干”。母親停下手中的活,小尚飛語靈動的眼眸忽閃著母親柔軟的心,在簡單的詢問了她的來歷后,母親把她留了下來。雖然事后父親頗有微詞,但是在一向菩薩心腸的母親堅持下,還是讓尚飛語留了下來,一留就是八年。關(guān)于尚飛語的身世,那時候她說自己的家原來也是開藥鋪的,但是父親和哥哥在上個月去山西進(jìn)貨時被土匪謀財害了命,母親悲傷過度也一命嗚呼。原來沈家偉從來沒有懷疑過尚飛語的話,只是現(xiàn)在他有點看不清尚飛語了。他明確的感覺到飛語對自己的愛,可是他為什么始終不肯答應(yīng)自己的求婚呢?
沈家偉越想越迷惑,他想到剛剛飛語拿著她所說的父親的照片出神的樣子,總感覺那種眼神不太像思念親人時該有的。飛語的心里到底隱藏了什么,沈家偉突然想要一探究竟。于是第二天他以出去進(jìn)貨為名,偷偷去了尚飛語所說的老家靜安的蔡公莊。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沈家偉在來到蔡公莊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原來在尚飛語家做管事的薛老先生。老先生在談及尚飛語家時一臉感慨。原來尚飛語的父親叫尚善,是個老中醫(yī),本地最大的藥鋪“尚善堂”就是他開的。尚老先生醫(yī)者仁心,他不但救人的命,許多貧困的家庭也受過他的救濟(jì),被當(dāng)?shù)胤Q為“尚善人”。然而在八年前,來自天津市區(qū)的醫(yī)藥大商號“同瑞祥”突然來到了這里,想要收購“尚善堂”。當(dāng)時“同瑞祥”的當(dāng)家也就是謝玉青的父親謝瑞祥來了尚老先生家兩次,硬是沒能談下來。于是后來就有了尚氏父子去山西進(jìn)貨被謀財害命的那個意外,而尚老夫人也因為悲傷過度自縊而亡,留下的唯一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不久也沒了音訊。尚家從此淡出了這片土地,與此同時“同瑞祥”設(shè)立了在本地的第一個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