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年,大伯父在銀行供職,年終結(jié)算時短了六百塊錢,那年月,六百塊錢可是個大數(shù)目,如若不補上空缺,就要坐牢。在關(guān)鍵時刻,祖父變賣了家中的一切,包括過年豬。家中一貧如洗,大伯母獨擋一面,讓全家人吃上了像樣的過年飯。一年一年的就這樣過去了,二伯父和父親都成家了。一個經(jīng)過風雨的家庭也有了溫馨,雖然有時妯娌之間因家庭瑣事也曾發(fā)生口角。
大伯母育有三子二女,拉扯兒女的辛苦可想而知,尤其大伯父常年在外。我的大堂哥聰明懂事,已經(jīng)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中學生了,經(jīng)常幫他的母親排憂解難,但后來母子間有了間隙,因為大伯母和村里一個男人有染,被祖父發(fā)現(xiàn)了,惱羞成怒的祖父便慫恿大堂哥去管管大伯母。大伯母也許難耐寂寞,也許農(nóng)活太棘手需要一個強壯的男人來幫忙,但她與許某的緋聞愈演愈烈,大伯父非常惱火,提出離婚,父親勸他為了孩子忍忍。
但堂哥還是忍受不住風言風語,對母親的成見一點點加深了。一天,堂哥放學回家,嚷著要吃,大伯母掀開鍋蓋,摸了摸冒著熱氣的饅頭,生氣地說:回家也沒個好臉色,蒸饃還沒熟,不能吃,忍一忍馬上就熟了。
我餓么,你一天不知在家干啥?我我要吃,吃了死了也沒關(guān)系反正別人說東道西的,活著也沒意思!堂哥抓起一個饅頭就啃起來。
你們五個要吃要穿,忙里忙外,我一個女人家容易嗎?你一天回家就掛著臉子,你爹幾個月也不見個人影,你爺爺?shù)裳圬Q鼻子的還要我活嗎?
那姓許的少來咱家,我受不了了!
我的事你少管!
母子倆就吵了一架。下午,堂哥的肚子就開始疼,疼得在地上打滾,大伯母束手無策,講迷信,用土法子制,折騰到半夜,堂哥昏死了幾次。大伯母沒法了,才叫來祖父和父親,父親用架子車急忙往鄉(xiāng)醫(yī)院送(那時交通不便,想去縣城的醫(yī)院也沒有車),拉到鄉(xiāng)醫(yī)院,堂哥就斷了氣,大伯母哭著昏死過去了幾次。堂哥的老師和同學、鄉(xiāng)鄰第二天都聞訊趕來了,嘆惋悲慟。也十六七歲的男孩,人見人愛的小伙子,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大伯父趕來了,竟然光著腳,因為他從縣城徒步走了二百多里路,走掉了鞋子,也渾然不知,因為心里的痛憷已經(jīng)勝過腳上的皮肉之痛了。
喪子之痛讓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關(guān)系雪上加霜。大伯父每次回家,鄰居就會聽到他們的吵架聲,伯父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就這樣過了七八年,喪子之痛似乎逐漸忘卻,伯父在縣城買了一個小院落,全家搬進了縣城,大伯母與那男人漸漸斷了來往。隨著兒女們相繼成家立業(yè),日子過得越來越平靜了,年輕時犯的錯誰也不提及,大伯父和大伯母含飴弄孫,老兩口開始互相彌補虧欠對方的情誼,日子又越來越有味兒了。
大伯母一天天開始衰老了,腿腳越來越不靈便了,高血壓綜合癥也開始顯露。但還為兒孫們?nèi)蝿谌卧沟孛β抵,有她在,每天兒女和孫子們下班或放學回家都能吃上香甜可口的飯菜,,屋子里永遠都是暖暖的。
昨天,我又去探望她,她精神好了許多。堂姐說:幾個孫子天天電話里催,說家里冷靜得像冰窖,你大伯一直靠你大媽,現(xiàn)在手足無措,把幾個孫子餓得嗷嗷叫唉,醫(yī)生說腿里的鋼板再不能取掉,以后行動就更不便了,這么大年紀了,受這份罪。
只要能動彈,我不會連累你們的,大伯母摸著麻木的大腿,笑著說:我這腿的關(guān)節(jié)炎二十年了,撐著我到今天,也給修一修了,修得差不多了,咱繼續(xù)老牛拉破車?爝^年了,家里沒個人操持,幾個孫子受罪了,你大爸也受罪了。
我臨走時,也沒聽到她說自己的痛,惦記的還是她的家,她的老伴,她的兒孫們。她用自己瘦弱的身體為兒女們遮風擋雨,坎坎坷坷一路走到今天,而今,她還拖著自己殘損的身體料理家務,直到筋疲力竭。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受了苦,挨了罵,受了怨,甚至流了血默默地,把所有的痛吞進肚子,然后為自己的兒孫們撐起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