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上林梢,霜寒星冷。
無硯山上一片沉寂,空曠山林間,只有幾只寒鴉落在枝頭,不時嘶鳴。
跪坐在地上,江楚月看了眼身上的傷口,終于接受了自己穿書的事實。
「系統(tǒng),這個任務我真的非做不可嗎?」
此刻,她靈力被封,全身無力,垂落的煙青色襦裙不斷滲出細細密密的紅,將地上的積雪都染成了殷紅的血色。
「宿主個人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傳輸完畢,任務已經(jīng)開始,信息不可更改,請宿主配合。」
傷口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江楚月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可惡。
她現(xiàn)在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這里,全是因為她看了一本叫《江湖夜雨》的玄幻修真小說。
這本小說圍繞著男女主成長修煉的故事展開,情節(ji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在同期小說里脫穎而出,一時間風靡全網(wǎng)。
江楚月就是被這陣風刮到才會點開這本小說。
她熬了個大夜把這本書看完,再次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系統(tǒng)選中,穿成了原書中沒什么存在感的錦鯉女配。
系統(tǒng)告訴她,只要幫助主角走完劇情,達成年人物結(jié)局就可回家。
冬夜的雪地,徹骨的冷。
看了眼跪在雪中被凍的麻木的雙腿,江楚月覺得她上輩子一定干過什么壞事,不然這輩子怎么命途如此多舛。
江楚月沉思間,忽然聞到一陣濃郁不化的刺鼻血腥味,不禁微微皺眉
月色透過遮遮漫漫的枝葉散在地上,一團紅色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悠悠地走過來。
江楚月微微皺眉,心弦繃緊。
如果她沒猜錯,眼前這段劇情應該是在原著開篇。
近日,渝州邊界有妖邪出沒肆意傷人,百姓深受其擾,各家仙門紛紛派人前往前往渝州捉妖斬邪,作為修真界第一大門派的蒼南山也不例外。
本文男主蕭煜作為蒼南山大宗師的關(guān)門弟子,奉長老之命,帶領(lǐng)一批新入門的弟子來到渝州邊界歷練,本以為能速戰(zhàn)速決,卻不料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慘遭背刺,被一群妖邪圍堵,難以脫身。
落腳的客棧在夜間遭到一只傀儡妖突襲,一番激戰(zhàn)下來,損傷慘重,包括江楚月在內(nèi)的其他修士都被捉上了無硯山。
就在江楚月沉思間,頭頂壓下來傀儡妖沉悶的嗓音。
“我還以為蒼南山的弟子多有能耐,原來也不過如此。”
傀儡妖緩緩抬起右手,掌下立刻獻出一圈光暈。
“只是不知,煉出的傀儡是否也這么無用。”
就在江楚月愣神間,她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下顯出一個閃著紅芒的法陣,將在場的蒼南山弟子全部籠罩其中。
法陣之上,符文游走,詭異的光暈映著這些弟子痛苦扭曲的面容。
這種陣法并不致死,只是會將人的魂魄抽離,變成無知無覺任人操控的傀儡。
隨著陣法運轉(zhuǎn),江楚月感到一種撕裂全身的窒息感從脊背爬向四肢百骸。
不是說自己就是個錦鯉女配嗎?怎么開局就是這種地獄難度?
再不想點辦法,等蕭煜來了,見到的就是一地傀儡了!
關(guān)鍵時刻,系統(tǒng)的提示音響起。
「原書男二就在此處,宿主可想辦法將其引出。」
江楚月差點忘記了,這段劇情可是男二薛寒遲出場的地方。
在原書中,蕭煜就是在這里遇見了男二,這才有了原著后續(xù)情節(jié)的發(fā)展。
可原著中薛寒遲對這只傀儡妖所作所為只是冷眼旁觀,她現(xiàn)在要怎么引他出手?!
作為原文的瘋批擔當,薛寒遲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有種直覺,如果方法不對,自己今天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里。
隨著身體疼痛的加劇,江楚月實在忍不了了,直接喊了出來。
“等等!我有遺言!”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喊叫,傀儡妖頓了頓手,她煉過數(shù)以百計的人,死前和她說遺言的,江楚月還是頭一個。
或許是一時的興致使然,她緩步走到江楚月面前,眉梢微挑。
“哦?你有遺言?”
看著傀儡妖湊近的面容,江楚月壓了壓狂跳的心臟。
“對,我有一個藏在心里多年的人,從未對任何人提過,在死之前,我想將這份情意藱n隼礎(chǔ)!?/p>
剛才思來想去,她想了許多辦法,覺得還是這一個最穩(wěn)妥。
沒有什么比憑空多出來的一個愛慕者,更能勾起人的興趣。
傀儡妖身形一頓,運轉(zhuǎn)的法陣稍稍停歇,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帶著些嘲諷。
“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不過很可惜,這個遺愿,你的心上人是不會知道了。”
江楚月立馬接過話茬,“沒關(guān)系,我只是覺得這份心意不該被埋沒,想在死前傾訴一下!
“只是不知,你那位心上人是誰?”
裹挾著枯枝的寒風翻涌而來,拂過地面上的雜草,空氣中靜得只有草木摩挲的簌簌聲。
傀儡妖猶疑地張望了一眼,除了倒地的修士和傀儡,再沒有看到別人的身影。
風聲漸漸平息,江楚月只聽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叫薛寒遲,是徽州薛府的小公子。”
話音落地,周圍依舊是一片死寂。
傀儡妖的笑意逐漸冷卻,眸中溢滿不屑。
“還有話嗎?”
江楚月嘴角抽了抽,無奈地合上了嘴。“沒了!
怎么還沒動靜啊!自己不會真的開局就完吧。
江楚月的心越來越?jīng)觥?/p>
這個方法不行嗎?
看著江楚月逐漸暗淡的雙眸,傀儡妖伸出手運轉(zhuǎn)法陣,原本黯淡的紅芒重新亮起來。
“你放心,我日后若是遇見你的心上人,就叫他去地府陪你。”
窒息感從脊背爬向四肢百骸,愈來愈烈。
見茍不住了,江楚月咬咬牙,就開始閉眼等死,心想死了也好,免了以后的波折,說不定還能回家。
可是等了許久,預想中的死亡都沒有來臨,纏繞在脖頸上的窒息感反而逐漸褪去。
于是她遲疑地睜開了眼。
傀儡妖伸著手,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動作,好似被定格一般不能動彈,露出的肌膚漸漸滲出一道道血痕,宛如薄冰上細碎的裂紋。
施法者被控制,原本運轉(zhuǎn)的法陣也漸漸風停息止,困在法陣中的人也撿回來一條命,心有余悸地大口呼氣。
江楚月心中繃緊的弦松了松。
這是薛寒遲的法器蛟絲繩的特有痕跡,看來,他終究還是出手了。
“是誰?”
全身被控制住,傀儡妖只能艱難地扭頭尋找著這股力量的源頭,扭動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咔咔響聲。
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光影的交界處。
寒風撩起他身后高高束起的墨發(fā),琉璃色的雙眸在月光的映射下濺起波瀾,面無表情時,他看起來如同初春河面消融碎冰,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在他的十指之間,一根紅色的細繩正被他勾成一個奇特的形狀。
傀儡妖艱難回頭,警惕地看著他,“你是何人?”
薛寒遲掃了眼坐在地上的江楚月,尾音上揚,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我就是……她喜歡的那個人!
在提到“喜歡”二字的時候,男子低淺的笑聲也隨之回蕩在夜色里,月光灑落在他清透的眼眸中,如天邊的點點寒星。
傀儡妖咬緊牙根,翻動身軀,還欲掙扎還手,卻被他輕巧地打了回來。
“你確定要和我打嗎?”
薛寒遲不緊不慢地翻動著十指間的蛟絲繩。
傀儡妖用靈力強行破開了束縛,暗中捏訣,步步緊逼,卻無論如何也近不了他的身。
薛寒遲以退為進,一邊后退,一邊挑動著手中纏繞的蛟絲繩。
雙手拉開,指尖纏繞的紅繩慢慢朝中心靠攏,直至匯結(jié)成一點。
伴隨一聲急促尖銳的喊叫,傀儡妖如解離的木偶般啪嗒倒在了地上。
“你的魂魄真臟啊!
薛寒遲了無意趣地挑了挑手中的蛟絲繩,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看著傀儡妖扭曲到無法辨認的軀體,一想到自己方才說的話,江楚月頓時感覺脊背發(fā)涼。
在原著里,薛寒遲和原身壓根沒有什么牽連,方才那番話是她情急之下想出來的,這個謊言漏洞百出,薛寒遲必定心存懷疑,一旦這個謊言被戳破,那……
就在江楚月思索對策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陰影籠罩,感受到眼前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禁脖子僵了僵。
“我并不記得在哪里見過你。”
周遭的聲響都靜默了一瞬,就在這時,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長睫上,襯得他眉眼間凈是冷色。
他的記性極佳,若是曾經(jīng)見過這么一個人,定然不會忘記。
但展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薛寒遲周身的殺氣還未散盡,雙眸卻意外地如冷泉般清澈透亮,眼尾上挑,似乎真的在認真思索她的心意。
“你……真的喜歡我嗎?”
冰涼的雪點落在手背,讓本就不暖和的體溫更低了些。
江楚月注視著他,斬釘截鐵道:“當然。”
聽到這一聲干脆的回答,薛寒遲驀地笑了,清淺的笑聲回蕩在夜色里,聽得江楚月背后有點發(fā)毛。
曳在地上的黑色袍角被寒風絞起,這樣深沉的墨色似要與這漫天雪色割裂開來,無意中擦過江楚月的臉頰,冷得她不禁輕顫一下。
“我這個人不喜歡被騙,騙過我的人我一定會殺掉!
他理了理指尖纏繞的蛟絲繩,唇邊的笑容停了下來,緊緊盯著江楚月,淺淡雙眸中似流淌著深不見底的洶涌暗河。
“所以,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guī)湍隳??
江楚月覺得自己真傻,真的。
剛才她沉浸在面對危險的慌亂之中,差點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眼前的可是原書中危險系數(shù)能排進前三的人。
自己應該想辦法拖住那只妖怪,放出信號,等蕭煜找到這里,而不是去招惹一個比她更危險的存在。
但事已至此……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可以用行動來證明!
薛寒遲挑繩的手指頓了頓,面容依舊沉靜,只有翹起的尾音透出點不一樣的情緒。
“哦?你想怎么證明?”
江楚月思索片刻,盯著他琉璃色的雙眸,忐忑開口。
“我的命!
“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可以為你去死!
江楚月知道,普通的理由根本糊弄不了他,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要想讓他放過自己,只有這樣做。
對于薛寒遲而言,在此之前兩人只是素昧謀面的陌生人,但也正因為此,這句話才會如平地驚雷一般,發(fā)揮出它最好的效果。
就算他不信自己,也絕不會對這樣一個有吸引力的承諾無動于衷。
憑借多年閱文經(jīng)驗,江楚月知道,面對一個病嬌,就是要不按常理出牌才能存活下來。
薛寒遲聞言,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抑制不住般低笑出聲,指間蛟絲繩滑落在掌心,愈發(fā)糾纏不清。
語調(diào)都因興奮而顫抖。
“你是說,你愿意為我去死?”
江楚月聽著他的笑,手都在抖,卻仍然強撐著心神,凝神注視他。
這個時候,氣場不能輸。
他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轉(zhuǎn)過身,緊緊盯著江楚月。
“你不僅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還是第一個愿意為我去死的人。”
江楚月拿不準他現(xiàn)在的心思,試探性的開口道,“所以,你現(xiàn)在相信我的心意了嗎?”
薛寒遲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你這么喜歡我,都愿意為我去死了,我怎會不信呢?”
他不再說什么,收起蛟絲繩,只在一旁安靜地坐著,仿佛剛才那些血腥殺戮,脅迫恐嚇都與他無關(guān)。
傀儡妖身亡后,陣法消亡,這些弟子身上的束縛也就煙消云散了。
其中幾名弟子相互商量了一番,從身上摸出信號彈,在空地上放了出來。
煙花緩緩升空,在夜幕中緩緩升空,想必蕭煜看到后很快就會找來。。
江楚月松了心神,劫后余生般長吁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在里面找到止痛治傷的丹藥吞了下去。
好在這具身體受的傷不重,不然只怕還要一番波折。
做完這些,她望著不遠處安靜坐在石板上的薛寒遲,開始思索將來的對策。
病嬌不是那么好應付的,既然自己今日夸下?,莫說自己愿意在危難關(guān)頭替他去死,就算是閑暇無事的午后,他如一時興起,直接上手取自己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說,她日后不僅要幫著主角走劇情,還得應付一個隨時會發(fā)狂的瘋批。
思及此,江楚月默默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開始沉痛追悔,難道自己上輩子真的干過什么缺德事?
抱頭沉思間,系統(tǒng)提示音忽然響起。
「!
「恭喜宿主暫時解除危機,故事進入正軌,時間進度正式開啟!
「首先,請宿主保證主角順利抵達渝州城,屆時將發(fā)布支線任務以及階段性獎勵!
江楚月還在打顫的腿差點跪下來。
有沒有搞錯?!
她剛剛連番經(jīng)歷的兩次生死劫難,原來都不算在進度里面!
「宿主不要氣餒,系統(tǒng)與你同在!
它不提還好,一提江楚月就想罵它。
她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拜這個系統(tǒng)所賜,剛剛自己差點被煉的時候,它就給自己出了個吸引薛寒遲的餿主意就跑路了。
現(xiàn)在她才出狼窩,又住進了虎澩,惹上了薛寒遲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她真的想鉆進去給他兩下。
思及此,江楚月暗下決心,等她完成任務回家,一定狠狠投訴這個系統(tǒng)。
*
冷月凌空,蕭煜終于破陣趕來,諸位弟子終于松了口氣,心上壓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大家受驚了。”
看到他回來,蒼南山弟子大喜過望之余都自覺聚在一起,江楚月也跟著歸隊。
蕭煜先是檢查了下大家的傷勢,而后查探了一番四周的地形,避免還有妖怪埋伏在四周。
路過傀儡妖扭曲得駭人的軀體時,蕭煜不禁被傷口吸引,俯下身來察看。
修真界中,凡修仙者須有法器傍身,任何法器使用過后都會在傷口處留下特有的靈氣。
而這只傀儡妖的死狀十分奇特,像是被抽干全身魂魄,別說傷口處的靈氣,就連半點碎魂都沒有留下。
從其他弟子那里知曉了事情的經(jīng)過后,他忍不住微微皺眉。
“徽州薛府?”
百家仙府自成一派,各家之間并不互通,且他們不受修真門派的約束,是以蕭煜對于各地仙府并不熟悉。
但他還從未聽過哪家仙府有這樣近乎邪道的法術(shù)。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他仍端整面容,壓下心中的異樣,走過去朝著薛寒遲抱拳行禮。
“適才多謝薛公子出手相助!
“與其來謝我,不如去謝她吧。”
薛寒遲慢悠悠地站起身,冷泉般的雙眼直直地望向他身后那人。
“多虧了她的喜歡!
蕭煜順著弟子們的目光看向江楚月,眉頭微蹙,神色中滿是不解。
聽著薛寒遲意味深長地話語,頂著眾人齊刷刷的目光,江楚月感覺有被冒犯到。
她不可能把薛寒遲的真面目告訴他,不然后續(xù)的劇情就沒法走了,所以只好把剛才現(xiàn)編的那套添油加醋一番說給他聽。
此次下山的都是些剛?cè)腴T不久的新弟子,蕭煜也是第一次帶隊他們,彼此之間不了解過往,所以對于“喜歡”薛寒遲這件事,江楚月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告訴了他,絲毫不怕露餡。
聽到江楚月死前字字泣血的表白,蕭煜原本端肅的面容有了一絲崩裂,對著她欲言又止,嘴唇張合幾次才終于吐出幾個字。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下山吧!
他不是沒有察覺出來薛寒遲的詭異之處,只是此人法術(shù)高深莫測,若真發(fā)作起來,只怕是一場惡戰(zhàn),好在他現(xiàn)在并沒有敵意,想來也不會這么快翻臉。
只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師妹,心里竟然藏著這樣隱密的一樁□□,剛才的舉動對于一個女兒家而言,可堪壯烈,對她不由得升起幾分佩服。
看著蕭煜先自己投來的奇異目光,江楚月知道,他估計是腦補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給蒼南山弟子們交代完一眾事宜后,蕭煜就招呼著諸位修士,互相攙扶著下山了。
傀儡妖通過法術(shù)將他們擄了上來,修士們大多元氣受損,不足以支撐御劍,只好步行下山。
無硯山是一座荒山,平時少有人走,道路上雜草瘋長,已經(jīng)有半人高了。
江楚月和薛寒遲并肩走著,一邊撥開野草開道,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耳邊的聲音像是從河水中撈出來的清脆冰凌,江楚月一抬頭便撞上了那張沉水映月般的臉。
她頓了一下后微微扭過腦袋。“江楚月。”
薛寒遲嘴角微微勾起,唇瓣反復摩挲著這三個字,朝她攤開一只手。
“能告訴我怎么寫嗎?”
他的手掌骨節(jié)分明,手腕白皙,和他的臉一樣好看。
江楚月伸出手,食指在他掌心的紋路上游走,一頓一筆。
“原來是這三個字啊。”
感受著掌心奇異的觸感,薛寒遲壓低眼瞼,雙眸沉沉,若有所思地低喃著,將她的名字在唇齒間反復研磨。
“我還是很好奇,你究竟為何會喜歡我?”
看著怔怔然的江楚月,薛寒遲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倒不是說他多想確認她的心意,只是單純的好奇。
江楚月轉(zhuǎn)身看了他一眼,這個話題真是瑯今情人都繞不開的話題,若是放在平常人身上,還能將對方的優(yōu)點夸一夸。
可江楚月不是真喜歡他,而且知道那些尋常的招數(shù)對他不管用,便只有狀似無意地掠過這個問題。
“喜歡這種事,哪有什么理由。”
“原來是這樣啊。”
散在薛寒遲肩頭的墨發(fā)被暗處涌來的寒風纏起,隨著發(fā)帶一起絞在風中,肆意翻飛。
冷月被烏云遮住大半,暗淡的光輝透過交錯的枝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仰頭望著漆黑糾纏的夜色,任由如水月華傾泄在臉上,劃過瘦削的下頷,流過脖頸隱在層層疊疊的衣褶里。
她說的對,在這個世上,并非什么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不過,他不在意。
江楚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他的前面,盯著那抹煙青色的身影,他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已經(jīng)記不清了,有多久沒有感受過如此洶涌的殺意了。
耳邊嘲哳的風聲蓋例了一切雜音,吹過鋪天蓋地的窸窣野草,飄向一望無際的暗夜。
這冗長的生命里,終于出現(xiàn)了些有趣的東西。
坐在窗邊,薛寒遲正撐著下頷,望著窗外往來的車馬行人出神。
太陽剛掛上枝頭,這間坐落在無硯山腳下的客棧大堂內(nèi)已經(jīng)是人流如沸。
冬日的暖陽透過紙窗,在他絳紫色的腰封上烙下片片花影,朦朧晨光下,他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江楚月從臥房出來,準備去喝杯早茶,沒想到剛下樓就直接和這幅場景撞了個滿懷。
幾乎是當機立斷,她立刻扭頭轉(zhuǎn)身,想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趕緊離開。
卻沒想到還是被叫住了。
“怎么就走了,不來和我說句話嗎?”
薛寒遲靜靜地坐在窗邊,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廳堂里的人被他的聲音吸引,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一下被這么多人盯著,江楚月耳朵有點紅,抬手用干咳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咳……我正準備去找你呢!
不情不愿地在他對面坐下,江楚月扭頭看著窗外的人流,盡力避免和他視線的交匯。
“昨日都不見你來找我,我還以為你不愿見我呢。”
直接被戳破心中想法,江楚月嘴角的笑容都抽搐了幾下。
“怎么會……你別多想。”
前天晚上下山的時候,江楚月加快腳力走在了他前面,恍惚間聽到背后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雖然沒回頭,但她知道那是誰。
回想起病嬌反復念自己名字的場景,她昨上揣摩了一夜,突然就悟了。
就像狐貍出手前會反復確認自己的獵物,這和他念叨自己名字的模樣一般無二。
想通之后,更不愿意面對他了。
江楚月給自己斟了杯茶就兀自喝了起來,想用低低的聲音掩飾這一絲尷尬。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說過的話自然是不會忘的!
薛寒遲怔了一瞬,沉水般的面容上難得顯出幾分鮮活。
“其實你忘了也沒關(guān)系!
他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腕上纏繞的蛟絲繩,低垂的眼眸里閃著點點光亮。
“我會自己動手取回來的!
“那還是不勞煩你動手了……誒!蕭師兄來了!”
看到蕭煜走過來,江楚月忙不迭站起來招手,差點就感動得眼含熱淚了。
蕭煜真是及時雨啊。
被她的興奮感染,蕭煜冷肅的面容都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看來江師妹今日心情不錯,薛公子也在!
江楚月麻溜地給他斟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中。
“都好都好,蕭師兄有什么吩咐嗎?”
“我是來通知你的,昨夜有些弟子傷口惡化,今早我接到師尊玉簡傳信,要我們傍晚便啟程回蒼南山!
想到前日之事,蕭煜眉眼一凝,聲音都沉肅了幾分。
“那晚之事太過蹊蹺,纏住我的妖魔雖靈力不強,可他卻貌似對我的法術(shù)十分熟悉,總能找到攻破的關(guān)竅,而且他見我第一眼便能喊出我的姓名,此事恐怕不是普通的妖魔侵擾那么簡單。”
他望向江楚月,“總之,我們先回蒼南山,待與師尊商議后再細細去查。”
看到江楚月點頭后,蕭煜微微頷首,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被薛寒遲叫住。
“我能和你們一起嗎?”
薛寒遲挺直腰板坐在窗邊,澄澈通透的眼眸在日光下流波婉轉(zhuǎn)。
“若是遇上危險,我也可以幫你們分擔一些!
蕭煜遲疑了一會。
他看得出來,眼前的人不是一個全然的好人,術(shù)法詭異,身份疑點重重……
但經(jīng)過昨晚一劫,他們受損不小,許多弟子重傷未愈,若是再遇見靈力強大的邪祟妖魔,恐怕許多人不能平安到達渝州城。
經(jīng)過一番掙扎后,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那就煩請薛公子收拾行李,傍晚與我們一同出發(fā)!
蕭煜會以自身犯險,但不會拿這些弟子的性命冒險,既然薛寒遲昨晚為了江楚月出手救了他們一次,便不會坐視不管。
聽著薛寒遲那些虛偽的話語,江楚月很想大聲告訴蕭煜,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危險好吧。
但其實她也并不指望薛寒遲會在這里就和他們分道揚鑣,畢竟作為本文的關(guān)鍵男配,接下來的劇情里可少不了他。
有他幫忙,他們或許能更順利地抵達渝州城。
*
太陽西斜,天邊的火燒云鑲著一層金邊,紅得熱烈,映在眼里像一團火。
眾人將收拾好的行李緊趕慢趕地搬上馬車,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啟程了。
這些馬車沒有車夫,全靠靈力驅(qū)使,開闊的官道上遙遙可見一列車隊徐徐前行。
狹小的車廂內(nèi),三人都默不作聲,氣氛一時間有些膠著。
江楚月昨夜沒睡好,此刻沒精打采,無聊地掀起窗簾,望著外面漸沉的夜色打發(fā)時間。
薛寒遲則將腕間的蛟絲繩取下,纏在指尖隨意翻弄著。
夾在兩人中間,蕭煜倒也不覺尷尬,反而看著薛寒遲手中的蛟絲繩,思索一番后謹慎開口。
“我聽聞薛公子是徽州人,怎么會跑到這千里之外的渝州呢?”
薛寒遲手上動作一頓,但并沒有抬頭看他。
“我來這里尋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薛寒遲的面容隱在陰影中模糊不清,語調(diào)很平,聽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約聽到了一些消息,便尋來了渝州!
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在渝州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想來應該是不在了!
“這樣啊!
他不愿透露所尋之物,蕭煜也就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那薛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嗎?”
“原先是準備朝東去的,不過……”
薛寒遲望向他身側(cè)盯著景色出神的人,突然笑起來。
“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還是與江楚月待在一起會有趣些!
蕭煜以為是他二人在對什么密語,有些撞破小情侶的尷尬,便抬手假裝咳嗽了兩聲,自覺閉嘴了。
本來還在美美欣賞夜色的江楚月突然被提及,脖子一僵,看景色的興致都少了幾分。
心下一梗,有點想罵他。
行至中途,前面馬車傳來音訊說有人傷勢加重,蕭煜便獨自下車向前方去了。
他一離去,只剩下兩個人的車廂更加靜默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窗外只有幾點寒星,曠野上的寒風掀起窗簾,撩著江楚月垂在肩頭的發(fā)絲。
就在江楚月回憶原文劇情的時候,原本徐徐前行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變故來得太突然,馬車前行的慣性讓她身子止不住向前仰去,額頭不偏不倚地在身側(cè)的車壁上磕了一下。
江楚月捂住后腦勺被磕起的小包,“嘶——好痛!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車前方便傳來一陣驚慌的嘶鳴聲,將人的心都跟著叫亂了。
這些馬車用靈力維系,一旦有一輛馬硻n魷治侍,车斗f慊崍⒖掏O呂礎(chǔ)?/p>
車壁的木板開始劇烈抖動,馬兒受了驚嚇,橫沖直撞,車廂內(nèi)充斥著搖搖欲墜的吱呀響聲。
剛剛被磕到腦袋,江楚月原本還有點暈暈乎乎,但腳下的變動震得她頭皮發(fā)麻,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連忙沖還在一旁安靜翻著花繩的薛寒遲喊道。
“快走,這輛馬車要散架了!”
與她的驚慌不同,薛寒遲臉上的表情可堪閑適,仿佛即將被砸的人不是他。
“沒想到你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這么快就到了。”
江楚月:……
她不想在這樣緊急的時候和他爭執(zhí),直接拉著他的手腕就踩著車前的踏板跳了出去。
在二人離開馬車的一瞬間,身后的車廂立刻由內(nèi)而外爆裂開來,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眨眼間已經(jīng)徹底散架。
幸而此時他們已經(jīng)駛?cè)肓值,周圍都是柔軟的草地?/p>
江楚月握著他的手腕,繃緊后背,借著沖擊的力道,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二人已經(jīng)在草地上滾出數(shù)里,慢慢停了下來。
柔軟濕冷的草地上,江楚月右手還如方才一般抓著薛寒遲,怔怔地有些無措。
她撐著薛寒遲散在地上的細膩絲滑的布料慢慢起身,劫后余生般長呼一口氣。
聽著身后沖天的響聲,江楚月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一地狼藉,不禁咽了口唾沫。
如果再晚一點,他們此刻必定跟著那輛馬車一齊粉身碎骨。
手腕被她牢牢攥住,薛寒遲卻并不急著讓她放開,反而借著微光細細看著她的神情。
他挺起腰板,俯身湊過去,看著她怔愣喘氣的模樣,驀地就笑出了聲。
“怎么樣,替我舍身的感覺如何?”
剛剛逃過一劫,江楚月心跳如雷,大腦還是一片空白,說的話都有些不連貫。
“還……還不錯,就是太刺激了點!
從剛才那郎勁里緩過來后,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騎在他腰上,連忙從他身上撤開,松開了攥在他腕間的右手。
江楚月這個人,越是害怕,手上就越會抓緊什么東西,那塊衣料被她抓得太久,窄袖上的一圈衣料已經(jīng)被揉得皺皺巴巴。
“還只是這種的就怕成這樣,那怎么行。”
薛寒遲從容笑著將那一塊撫平,不緊不慢道,“下次說不定更刺激!
這種與死神擦肩的體驗,江楚月可不想再有下次。
心思平定后,她終于能直起身子,好好打量四周,身下是柔軟濕冷的草地,周圍林木參天,陰森中透出一些詭異。
這里并沒有蕭煜他們的身影。
他們的馬方才受了驚嚇,四處亂竄,想來,現(xiàn)下他們覽計已經(jīng)脫離官道,與蕭煜他們走散了。
江楚月拍拍衣角,正準備站起身去找蕭煜匯合,卻忽然被薛寒遲冷不丁的話語激靈一下。
“有個東西在朝這里過來!
“什、什么東西?”
聽到急促靠近的窸窣聲,江楚月下意識地攥著袖口,臨行前她為了以防萬一,往里面塞了不少辟邪符箓。
薛寒遲一動不動,“不知道。”
“那它到哪了?”
人在面對未知的東西的時候總是會充滿恐懼,江楚月也不例外。
薛寒遲聲音淡淡,“快了。”
“快了是多快?”
江楚月努力壓制住顫抖的聲線,可翹起的尾音還是出賣了她。
就在此時,薛寒遲突然湊近,幽幽地盯著她,左手搭在她微抖的肩上,右手食指輕輕抵在唇中,示意她噤聲。
一字一句敲擊著江楚月的心臟。
“現(xiàn)在,它在你身后。”
晚間露氣深沉,呼吸間都是刺激肺部的濕冷氣息。
江楚月跪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忍著鼻尖止不住泛起的酸意,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在黑暗中,因為看不見,人的其他感官都會被放大數(shù)百倍,正是這樣,才會顯得更為恐懼。
江楚月凝神屏氣,大氣不敢出。
伴隨著一聲輕微的窸窣聲,不知名的怪物悄然滑入視線。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刺鼻的腐臭味,江楚月忍不住皺了皺鼻子,轉(zhuǎn)動眼眸看清了它的全貌。
是一具早已喪命的死尸,像是剛從墳里挖出來,身上還掛著臟污的泥土。
與平常躺在棺中的死尸不同,它的四肢正以一種極不正常的方式扭曲著盤在地上。
雙臂引著上半身仰立而起,下半身無力地在地上擺動,無神的雙眼中還泛著幽幽綠光。
這動作,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是蛇……
雖然不確定,但這只死尸好像視力不好,圍著他們打轉(zhuǎn)了好幾圈,愣是沒沖過來咬他們。
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什么東西,也就沒有方才那種未知的恐懼,江楚月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這些小表情被薛寒遲盡收眼底,看著她此刻一臉虔誠地模樣,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好笑。
這幅模樣,像極了她藱n鲆叛緣哪且豢獺?/p>
視線慢慢下劃,停在了她潔白的脖頸上。
他的手還搭在江楚月肩上,兩人之間只有不到半臂的距離,近得他看到江楚月前頸滑動的軌跡。
這個地方他最熟悉不過,每次與人纏斗想要速戰(zhàn)速決的時候,他便會直接勾斷這里,那人來不及喊叫便會直接死去。
從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清她脖頸彎曲的弧度。
相較于他曾經(jīng)折斷過的,江楚月的似乎更加細軟一些……
就在二人神思各異的時候,江楚月忽然感覺自己的脖子涼涼的,如有實質(zhì)的寒意直逼其上。
她準備睜眼瞧瞧,卻沒想映入眼簾的是那只死尸忽然湊近的腐爛面容。
兩人這算是徹底破功了,耳邊全是自己的尖叫聲,江楚月連忙從地上彈起來,跑到離這只死尸兩米開外的空地上,薛寒遲則輕松翻了個身,堪堪落在了她身后。
江楚月低估了這只死尸的智商,原以為他只是個會動的死物,沒想到還知道自己視力不好,學會了將人嚇出來。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江楚月在安全距離之外站穩(wěn),連忙將方才的疑問拋了出來。
這東西披著人的皮囊,動作卻分外瘆人,是看一眼都能做好幾夜的噩夢的程度。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寄生了蛇妖的死尸!
薛寒遲貌似心情不錯,語氣輕快地給了她回復。
江楚月不禁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在原著的世界觀里,修為不高的妖怪是化不了形的,因此只能尋些人類的死尸寄生在其中,男主蕭煜在伏魔過程中也遇到過不少,但這種屬于雜碎妖怪,妖力不強,通常都是以量取勝。
江楚月從袖袋中扯出幾張符箓,夾在指尖,依憑著原身的記憶念起了法訣。
眼前這只死尸正欲沖過來,江楚月將手中的符箓迅速甩出去,這只死尸立刻便被其中釋放出的靈力放倒在地。
其實她對于這些軟體動物從小就很怕的,平?吹骄蜁溶,幸好現(xiàn)在它套著人類的皮囊,讓她不至于看見了就直接跪倒在地上。
好在她記得蛇貌似是獨居動物,不會成群結(jié)隊地行動,想來這附近應該也只有這一只……
江楚月正如此安慰自己,便聽到黑暗的樹叢中不斷傳來急促窸窣的滑草聲音。
遙遙望去,只見數(shù)百只雙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隱在黑暗中,他們扭曲的身體匍匐在地上,正在朝他們緩緩滑過來。
不是吧!這也太多了吧?!
她沒有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難道我們上輩子是許仙嗎……”
她無奈地閉上了雙眼,密集恐懼癥都快要犯了。
這些死尸數(shù)量太多,就算把她袖袋中的符箓都用完,也解決不了這么多。
就在她思索如何得救的時候,薛寒遲的聲音在身后幽幽響起,“我說過吧,會有更刺激的在后面!
江楚月:……好想打他。
眼見前面一只死尸已經(jīng)身先士卒,其余的都開始蠢蠢欲動,互相眼神交流一番后,便一齊匍匐著飛速朝這里涌來。
“快跑!”
死尸來勢洶洶,江楚月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眼瞅著打不過了,就拉著薛寒遲的手腕朝反方向跑起來。
“跑什么,你不是要替我去死嗎?”
被她拉著狂奔,薛寒遲的興致比剛才更高了些,語氣中都忍不住帶了幾分笑意。
“現(xiàn)下死了豈不是更好?”
聽著他的風涼話,江楚月想打人的情緒在此刻到達了頂峰。
“你閉嘴吧,再不跑,我們都得完蛋!
江楚月回頭想給他一記眼神警告,卻不料被自己甩落的長發(fā)遮住了前額。
深沉夜色下,煙青色的衣袂纏上墨色的袍角在風中打旋,伴隨著獵獵風聲一同隱入黑暗的林間。
耳畔風聲涌起,薛寒遲忽然摸著臉,眼睫顫了顫。
好癢。
臉頰上似乎是沾染了什么柔軟冰涼的東西,被它掃過每一寸肌膚止不住地泛起淡淡的癢意。
薛寒遲被這若即若離的癢意弄得有些難耐,眉眼壓低,正欲抬手撫去,卻在碰到臉頰的一刻,發(fā)現(xiàn)那種觸感已消失在風中,不見了蹤影。
兩人在這片不大的林子里四處亂竄,每次路過拐角的時候都像在做生死抉擇,一個不小心便會看到成堆死尸。
可無論怎么跑,他們兩個人畢竟只有四條腿,對面卻有上百雙眼睛。
江楚月自己或許還能再蹦跶一會,可偏偏拉著薛寒遲這個不動的,幾圈下來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
不過片刻喘息的功夫,周圍已經(jīng)涌來了數(shù)不清的死尸,將她們團團圍困在中間的空地上。
望著滿地密密麻麻的怪物,江楚月呼吸一滯,下意識朝后退了幾步,扯了扯薛寒遲的衣袖。
“你能解決他們嗎?”
作為原文的高危險人物,江楚月知道他很能打,但一想到自己曾給他許下的諾言,又不確定他是否會出手,因此也只是試探性地發(fā)問。
望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薛寒遲眸中散出點點寒光。
“你是在求我嗎?”
江楚月順氣的手一頓,語氣都沉了幾分。
“是!
雖然江楚月覺得他這模樣十分欠揍,但也不妨礙她承認,這確實是在求他。
江楚月這個人有一點好,那就是很有自知之明,超過自己能力的事不會強行為之。
她很清楚,這樣的場面不是她這個剛?cè)腴T的新弟子可以應付的。
薛寒遲撫了撫衣角,澄澈的雙眼直直地盯著她。
“既然是求人,那就得拿出誠意啊!
真的是得寸進尺啊……
江楚月閉上眼睛問候了他一頓,而后仰頭望著他,“你想要什么?”
現(xiàn)在的江楚月可以說是身無分文,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她倒是還有點好奇,薛寒遲會向她要什么。
薛寒遲聞言頓了頓,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長至而今的年歲,他總是為殺戮而生,幼年時殺不盡魔物,成年后殺不盡仇人,一生都在這樣的顛沛流離中度過,自然沒有人問過他想要什么。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看到死尸一步步逼近,江楚月都火燒眉毛,他卻還在出神,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若是沒想好的話,那能不能先欠著,日后你要想到了再同我說!
薛寒遲眼神亮了亮,“什么都可以嗎?”
江楚月瘋狂點頭,“對,什么都答應你!
她現(xiàn)在還欠著一個舍身的誓言給他,他就算再提什么古怪的要求,也不會比這個更離譜了吧!
再不加把勁,他們現(xiàn)在就要葬身尸腹了,到時候什么愿望,什么誓言統(tǒng)統(tǒng)都是扯淡。
“好,記住你說的!
得到了承諾,薛寒遲瞬間就來了興致,語調(diào)都高了幾分。
他接過江楚月手中的符箓,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將原本的符文全部改寫。
幾乎是在同時,江楚月看到腳下顯現(xiàn)出一個不小的法陣,一個泛著淡淡金光的屏障在視野下逐漸顯現(xiàn),將他們罩在其中。
偶有死尸伏著身子企圖撞碎屏障,卻被其上的靈力撞了回去,摔得粉身碎骨,其余死尸見狀也不敢再前進,只好逗留在原地打轉(zhuǎn),伺機而動。
改好的符箓被他用內(nèi)力飛速彈了出去,在空中一路攀升,直至符文的光暈將這些死尸盡數(shù)籠罩才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
在薛寒遲念出法訣那一刻,被這光暈照耀到的死尸,頃刻間便被挫骨揚灰,散落成了一地灰燼。
文字在實景的面前總是略顯匱乏的。
江楚月在看文的時候也極力想象過這些施法場景,可直至這一刻,江楚月才切實地體會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修真玄幻!這也太酷了吧!
她現(xiàn)在都有些希望能快點回到蒼南山,快點修煉法術(shù)了!
一想到這里,江楚月精神都振奮了不少,側(cè)身叫著一旁的薛寒遲。
“我們?nèi)フ沂拵熜謪R合吧!
薛寒遲默默轉(zhuǎn)頭,借著微弱的月光望向身側(cè)的江楚月,卻只看到一個亂糟糟的發(fā)頂。
她今早梳的發(fā)髻十分隨意,發(fā)帶纏得并不牢固,方才帶著他跑了許久,錦緞般的墨發(fā)泄了大半,發(fā)尾纏亂,隨意地垂落在肩上。
原來方才劃過的冰涼觸感是這個啊。
他摸了摸臉頰,似乎還能感受到那里留存的癢意。
江楚月往前走出了幾步,轉(zhuǎn)頭便發(fā)現(xiàn)薛寒遲沒有跟上來,還怔愣地待在原地。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在他面前晃了兩下,企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從這里仰頭,剛好能看見自己映在那雙琉璃眼中的模糊身影。
薛寒遲抬眼看著她神采盈盈的面容,冰凌般的聲音隨風吹入人心。
“不用去找了。”
他摩挲著腕上的蛟絲繩,忽然抿出一個帶點瘋狂的笑。
“我們進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江楚月此人,總是能想出一些傷敵八百,自損一萬的法子。(:-I
眼前清冽的面容隱在模糊不清的陰影,平添了幾分危險的旖旎。
四周的地勢景觀與方才一般無二,腳下也沒有出現(xiàn)什么明顯的符文印記。
江楚月只在他開口的那一刻感受到一股力量勢不可擋地涌過內(nèi)丹,不過片刻就又重歸于平靜,仿佛從沒有發(fā)生過什么。
她知道,這定不是一般的法陣。
冰凌般的聲音近在咫尺,明明是這樣兇險的時刻,江楚月卻不知為何,盯著他驀地出了神。
原文中雖然沒有對他容貌的正面描寫,但驚艷幾乎是所有人見他的第一反應,尤其是那一雙淺淡琉璃眼,令人見之難忘。
江楚月看文的時候,一直想象不出來琉璃眼究竟是什么樣的,直到這一刻才知道。
他的眸色相較于常人要淡許多,像是淺棕中混了一點水色,看什么都如映著微光一般。
江楚月曾在這雙眼里見過血腥殺戮,見過瘋狂笑意,可無一例外,這些情緒從未到達深處,他眼眸的底色永遠都是漠不關(guān)心的冷。
就好像他對這個世界早已毫無留戀一般……
江楚月?lián)u搖腦袋,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她的任務只是幫助主角走完劇情,別的事情不是她該考慮的。
林子里風停聲止,等她收回思緒,薛寒遲已然卸下腕間的紅繩,纏在指尖,轉(zhuǎn)身走在了她前面。
“你要做什么?”
望著江楚月疑惑的面容,薛寒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如你所見,破陣!
雖然江楚月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陣法究竟該怎么破,但憑借多年閱文經(jīng)驗,破陣的話不是應該先找陣眼嗎?
但她看薛寒遲這架勢,是準備直接在原地強行破開這個陣法啊。
為了印證內(nèi)心的猜想,江楚月扶額斟酌一番,對著他開了口。
“你從前遇見過這樣的陣法嗎?”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沾著碎發(fā)的清雋側(cè)顏。
“噬魂奪命的陣法我見得多,但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所以很好奇啊!
第一次……
江楚月看著他,不肯放過他一絲表情。
“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失敗了我們會怎樣。”
薛寒遲沉吟一番,轉(zhuǎn)身望著她,眸中閃著的碎光熠熠生輝。
“沒事,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形神俱滅罷了!
薛寒遲沉水般的眼眸盯著江楚月,語氣輕松得好像談論的是一些事不關(guān)己的事。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什么叫做也只不過是形神俱滅……”
江楚月真的要石化了,所以他拿兩人的性命來冒險破陣,只是為了好玩而已?!
薛寒遲眉眼似水地看著她,“怎么又怕了,你不是說過喜歡我,愿意替我去死嗎?”
又是這句話。
他每次陰陽怪氣地說起這句話,江楚月都感覺得自己像個啞口無言的小丑。
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突然跑出來說喜歡自己,換做誰都是不會信的。
她知道,薛寒遲從一開始就沒有信過她,只是現(xiàn)在兩個人都在揣著明白裝糊涂。
她現(xiàn)在就是懊悔,當初真不該聽系統(tǒng)的話用這種餿主意引出他的,現(xiàn)在他一提這幾個字,她就感覺自己就是砧板上的一塊魚,怎么都是個死。
隨著薛寒遲挑動紅繩,渾厚的靈力沖擊著無形的陣法,原本隱在暗色中的法陣逐漸顯現(xiàn)。
血紅色的光芒透過腳底的符文映在人臉上,薛寒遲含笑站在其中,整個人散發(fā)著說不出的詭異氣息。
江楚月覺得自己如果不做點什么,真的就要和他葬身此地了。
“等等,我覺得這樣還是太草率了,就算是要死,我覺得還是換個死法比較好!
她話說的急切,人也急切,眨眼間就越到了他身前,生怕還沒說完眼前的人已經(jīng)動手了。
江楚月的個子只到薛寒遲的脖頸,忽然的湊近迅速拉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等她剎住腳時,已經(jīng)快要貼上他的肩膀了,抬眼便能看見薛寒遲平滑脖頸上微微突起的喉結(jié)。
和在他側(cè)頸上,一道不深不淺的疤痕。
這道疤痕顏色并不深,若非是這樣近的距離,放在平日里完全不會發(fā)現(xiàn)。
江楚月微微愣神,薛寒遲法力高強,像他這樣的人,誰能近他的身,劃出這樣一道傷痕呢?
“你……”
在外人看來,兩人這個姿勢像極了耳鬢廝磨低聲耳語的才子佳人,這樣模糊的距離,不可謂不曖昧。
感受著前頸傳來的溫熱氣息,薛寒遲眸中的冷泉驟然裂開一絲冰紋,勾著繩的手都不自覺軟了幾分。
像是生命的關(guān)隘被人扼在手中,鼻息間充盈著江楚月溫暖的氣息。
這種感覺太陌生,就算是他人臨死前噴出的鮮血,也沒有這樣灼熱的溫度。
她的舉動像是誤觸了黑暗中的一個口子,讓他心中壓制許久的猛烈殺意在此刻又悄然噴涌出來。
薛寒遲壓了壓眼瞼,怎么辦,他覺得自己應該等不到她主動兌現(xiàn)諾言的那一天了。
江楚月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尷尬的局面,正在猶豫該怎么和他解釋時,后頸冷不丁地被他略帶寒意的手輕輕壓上。
就在他手覆上來的那一刻,江楚月全身的毛孔都顫栗了一瞬,慌亂中想要按住他的手,卻在下一刻直接被后頸的力勢往前帶了一下。
就在江楚月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兩人徹底僵住了。
借著薛寒遲方才壓在她脖頸的力道,江楚月不偏不倚,擦過他的喉結(jié),正好吻上了他的脖頸。
相比于直接親吻,烙在這個地方的吻更為深刻,像是咬緊命脈的至死不渝。
她輕顫的眼睫如午后歸巢的雨燕,反應過來后連忙推著他的肩膀與他隔開一臂的距離。
一推一拉間,薛寒遲手中的紅繩亂作一團絞在一起,薛寒遲卻來不及看顧。
他愣愣地抽出右手,捂上了方才被她吻例的那一寸肌膚,原本澄澈的雙眸在此刻卻氤起來一陣不明的水霧。
被這樣的視線盯著,江楚月原本心中的正氣蕩然無存,心底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做了壞事的心虛感,忍不住四處張望,有意避開他的視線。
不是吧,江楚月過去一輩子都沒這兩天過得這么精彩刺激。
就在她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該如何走出如此窘境的時候,耳畔終于響起了那道熟悉的嗓音。
“江師妹,總算找到你們了!”
江楚月覺得蕭煜上輩子一定救過自己的命,不然他為什么總能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
蕭煜從馬車遇襲開始便與蒼南山弟子們在一處,所以除卻江楚月二人,其余人無一落單地跟在他身后。
“蕭師兄,你們怎么也進陣了?”
看到江楚月凌亂的發(fā)髻后,蕭煜先是一怔,而后便告訴了她自己方才遇見的事情。
二人將所知的情況一對,發(fā)現(xiàn)兩撥人遭遇的竟都是同樣的死尸,再結(jié)合腳下的法陣,那些死尸想必就是觸發(fā)的開關(guān)。
“方才我們正走著,不知為何腳下陣法忽然有了反應,順著陣上殘留的靈氣,便找來了這里,沒想到你們竟真的在這里。”
江楚月一臉了然。
看樣子,是薛寒遲意欲強行破陣的時候?qū)㈧`力灌入陣中,觸動了陣法,但也因禍得福,讓兩撥人終于聚在了一起。
“這是個死陣,長久待下去心智渙散,魂魄盡失,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找到陣眼再說吧。”
蕭煜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了一下大致的情況,回頭的時候,他不經(jīng)意瞥見了薛寒遲,忽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從剛才開始便一直都很安靜。
“薛公子怎么了?”
看著他還站在原地捂著脖子,江楚月下意識摸了摸唇,默默移開視線,言語間透露著些心虛。
“大約是在抽風吧。”
在蕭煜的帶領(lǐng)下,大家準備繼續(xù)出發(fā)尋找陣眼。
就在一行人摸索前進的時候,伴隨著一陣窸窣的滑草聲,第二波死尸已經(jīng)悄然來襲。
這一次的陣仗與先前不同,這些死尸肢體扭曲的模樣也都各不相同,明顯體內(nèi)的妖怪種類更多。
為了照顧受傷的弟子,蕭煜先在原地布下結(jié)界,叮囑眾人不要越線,而后便抽出長劍,施法捏訣與他們搏斗起來。
幾名資歷較深的弟子也自告奮勇,拔劍跟了上去。
江楚月自知法力微弱,不能像他們一樣與死尸正面搏斗,但還是攥緊符咒,盡力自保,避免給他們添亂。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恐怕只有薛寒遲一個人還能悠然自得地拉著江楚月說閑話。
他將蛟絲繩纏回腕間,慢慢走近她。
“你為什么躲著我?”
她不是個臉皮厚的人,就算是在穿書前也沒有與誰有過如此驚心動魄的親密接觸。
因著剛才的失誤,江楚月現(xiàn)在看他都還有幾分難言的尷尬。
”我哪有……你看,蕭師兄的劍法真快啊!
江楚月本想將這個話題扯開,沒想到對方根本不給她逃離的機會。
看著她低頭躲閃的目光,薛寒遲洞悉一切般開口,“是不是因為你方才親了我……”
感受到周圍投過來的異樣目光,江楚月一把將他拉過來,攬著他的手臂轉(zhuǎn)身,臉上不自覺染上了幾抹紅暈。
她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你以前說話也這么直白嗎?”
被她這么一攬,薛寒遲感覺脖頸間又繞上了那些溫熱的氣息,眸色不禁沉了沉。
“難道你不是親了我嗎?”
江楚月沒有想到自己哪一天會被誰懟得啞口無言,涌到嗓子眼的話就這樣被他一句話全頂了下去。
知道他不達目的不罷休,江楚月也只好軟了脖頸,低低的聲音里滿是無奈。
“……我是親了你,但這么危急的場合,你覺得我們討論這種話題合適嗎?”
那個字實在是太燙嘴了,江楚月多年不動的羞恥心都被帶著熊熊燃燒起來。
她真的很想哭,這種情節(jié)發(fā)展應該發(fā)生在薛寒遲和女主之間,而不是和她這個小女配之間。
江楚月為了完成任務,真的付出太多了。
那邊死尸已經(jīng)快要被消滅干凈了,蕭煜與幾位弟子正在清掃最后幾只余孽,頭上的結(jié)界隱隱散去,不少弟子漸漸向那邊靠攏。
江楚月見狀,察覺是個開溜的好機會,連忙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道,“總之,剛才的事先放一放,等我們找到陣眼出去再說吧!
找不到陣眼,他倆就得在地府里相見了。
她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已經(jīng)被自己單方面截斷了,沒想到薛寒遲忽然眼睫顫了顫,反過來握住了她攬著自己的手腕。
“不是要找陣眼嗎,我?guī)闳。?/p>
猛然被他拉回,江楚月略帶疑惑地看著他,“你這么快就找到了?”
薛寒遲垂頭看著她,烏黑的長發(fā)垂落在她的臉上,映下一片陰影。
“還沒有,不過……”
江楚月順著他的視線下移,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腰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纏上了厚厚的一圈白絲,正在以不可抵擋的力量拉扯著他的腰腹。
在耳邊的風聲重新響起前,她聽到薛寒遲說,“它會帶我們找到。”
作者有話要說: 江楚月:難道他真的是個天才?
PS:作者第一次寫文,對劇情節(jié)奏這些把握得不是很到位,怕出現(xiàn)人設(shè)ooc的情況,行文有些艱難,所以經(jīng)常會有卡文的情況,感謝收藏的小天使,我會盡量做到兩日一更,不讓大家等太久。(*^_^*)
江楚月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是有點背的,不然怎么從穿進這本小說開始,自己不是在險境里就是在沖向險境的路上?
她一只手腕被薛寒遲攥在手里,借著他的手勁,二人被這股勢不可擋的力量一起拉起。
身體驟然騰空,失重感瞬間爬滿全身,江楚月抑制住想要尖叫的沖動,另一只手無措地抓緊了薛寒遲的衣領(lǐng)。
耳畔短暫的風鳴之后,江楚月發(fā)覺眼前一暗,還沒等她看清周圍的情形,而后便是急劇的下沉。
二人撞上了個大斜坡,加上這白絲力量的加持,巨大的沖擊砸得二人身體騰空了一瞬,而后便是急轉(zhuǎn)直下地翻滾。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呼吸間全是對方溫熱的吐息,薛寒遲腕間的蛟絲繩隨風帶起,和江楚月隨風纏亂的長發(fā)一起拂上薛寒遲如玉的臉頰。
“你的頭發(fā)都亂了!
似乎是對這癢意有了抵抗力,薛寒遲并沒有急著拂去,反而有些享受這種若即若離的冰涼觸感。
耳邊似乎聽到他說了什么,但是風聲太大,江楚月只能聽到一道模糊的聲響,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身下的巖壁上。
四周光線雖暗,但江楚月能隱約感覺出來這處巖壁十分平整,翻滾間后背并沒有硌到什么石子,一路下來不算太受罪。
翻滾的速度越來越慢,背后滾過的路面坡度越來越平,就在江楚月以為快要結(jié)束時,被薛寒遲攥住的手腕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被什么東西磕了一下。
這猛然一擊將原本手腕相連的兩人撞得松散開來,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倒去。
好在這里的坡面已經(jīng)很平了,江楚月在地上沒滾幾里便借著自身的阻力漸漸停了下來。
周圍巖壁的火把似乎得到了什么感應,刷地便燃了起來,暖融融的光亮將兩人的影子模糊地拉在地上。
剛剛不知道在斜坡上滾了多少圈,江楚月腦袋都快被搖成了漿糊,她挺直脊背,感受著背上傳來的異樣,不禁痛呼出聲。
“嘶——疼!
她在地上醞釀了一會,甩了甩被撞得發(fā)麻的手腕,扶著酸軟的腰肢緩緩站了起來。
這里像是某處幽閉的洞澩,身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長斜坡,還有暗處涌來的呼呼風聲。
原著里根本沒提到蕭煜在回渝州城的這段路上發(fā)生過什么奇遇,所以對于這段突然多出來的劇情,江楚月心里是全然空白的。
“陣眼真的在這里嗎?”
江楚月搓著手臂,一回頭就看到了不遠處被白絲纏繞的人。
相較于自己的情況,薛寒遲的明顯要糟很多。
這處洞澩里掛滿了白絲,錯綜復雜的糾纏在一起,而薛寒遲正安然地陷在其中。
她本來以為薛寒遲在如此狼狽地情景下,總該有些不一樣的神情,沒想到他還是那一副平靜閑適的模樣。
“大約吧,我從前都是這樣找到陣眼的,想來這次也不會出錯!
踩過地上拉長的影子,她終于看清了他此時的模樣。
那截白絲已經(jīng)從他的腰腹攀上了他的四肢,更有一縷牢牢勾住了他的脖頸,方才急劇地翻滾,竟沒在他身上半點狼狽的模樣,烏發(fā)散漫,莫名個人一種凌亂的美感。
江楚月是真的不懂他,明明上一秒還在好好地說著話,下一秒就毫不猶豫地拉著你一起被妖魔卷走。
口口聲聲說著要人替他去死,反過來卻絲毫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看似處處求生,實則步步向死。
在這張細密的白絲網(wǎng)前蹲下,江楚月仔細看著纏在他身上的白絲,脖頸處已經(jīng)明顯被勒出一道紅痕。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在主線任務之外做些什么,但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這樣的法子損人不利己,往后還是少用為好。”
薛寒遲眼睫一顫,側(cè)頭盯著她身后盡數(shù)泄下的長發(fā)。
這樣的勸誡之語,從沒有人對他說過。
“你是不信我嗎?”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個方法太危險了,怕有時候還沒看到陣眼,就先被送入某個妖獸的口中了!
看著她比劃的手刀,薛寒遲直接笑出了聲。
“你的想法真有意思!
江楚月無奈地閉了閉眼,表示這個稱贊自己并不是很想要。
“那你覺得,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薛寒遲真的一點都不忌諱將生死掛在嘴邊,每每說話都能語出驚人。
聽慣了他喪氣的語調(diào),江楚月幾乎已經(jīng)快要免疫了。
“如果你還不想死,我們就不會死在這里!
薛寒遲壓低眼瞼,喃喃自語道,“是嗎。”
不要懷疑,就是的!
雖然薛寒遲有時候做事很缺德,但饒是江楚月也不得不承認,他可是順利存活到大結(jié)局的關(guān)鍵男配,男二光環(huán)不是蓋的,只要他不作死,沒人能取他性命。
但此刻被困在這團白絲中,他貌似并不打算自己出來,但這樣膠著在原地肯定是不行的。
看著他身上的白絲,江楚月低頭沉思,她依稀記得蒼南山有教過新入門的弟子一種火符,應該可以融掉這些絲線。
從袖中掏出符箓,她回憶原身的記憶念起法訣,待明黃色的火焰燃起后將其覆在上面,一陣滋啦火聲后,這些白絲眨眼間被迅速溶盡。
越過這些混亂的白絲,她握住薛寒遲的手腕,將他從一攤廢墟里拉了出來。
“好了,起來吧!
胳膊被她挽住,薛寒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這種被人攙扶的感覺太陌生。
“多謝你!
就在薛寒遲清理身上附著的白絲的時候,原本靜謐無聲的洞澩再次響起風聲。
從他們進來的大斜坡上,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滾聲。
隨著數(shù)道白色的影子滑入,蒼南山的弟子們紛紛被拉了下來。
蕭煜用長劍劃斷了身上的白絲,迅速施法捏訣,讓后續(xù)滾下來的弟子們解開束縛,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
看到江楚月疑惑的眼神后,他開口解釋道。
“這些白絲應該是朗意抓我們例來的,前方應該就是這些妖魔的巢澩。”
蕭煜方才也只是猜測,但現(xiàn)在看著這洞中纏滿的白絲后,心中便多了幾分篤定。
原本還灰塵仆仆的弟子們聽了這話,瞬間其上眉梢,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一般妖魔做陣,大多喜歡以自己巢澩為眼,方便將陣中獵物收歸于己,想來他們應該離陣眼不遠了。
蕭煜用靈力將眾人維系在一起,斬斷洞內(nèi)的白絲后,一條空曠幽暗的甬道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師妹,這些符箓留給你吧。”
考慮到江楚月近期實在運氣不佳,在帶著大家向前摸索之前,他還特別關(guān)心地將身上攜帶的符箓?cè)拷唤o了她。
接到蕭煜任重而道遠的眼神,江楚月望著手中厚厚的一疊符箓,忍不住默默嘆了口氣。
她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已經(jīng)差到有目共睹了。
“怎么情緒有些低落,是有什么心事嗎?”
聽著身后忽然響起的冰凌般的聲音,江楚月身形一顫,感覺一股冷氣從腳底竄上來。
薛寒遲有時候真的很像飄在你身后陰魂不散的鬼魂,時不時出現(xiàn)在你身后幽幽發(fā)問。
本來江楚月是想說沒事的,但一想到那個該死的承諾,又沒忍住吐槽。
“沒什么……這不是還得替你去死嗎?”
“原來是這樣啊!
薛寒遲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聽懂,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反而換了興致,和她提起了另一樁事情。
“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那天你藱n鲆叛緣氖焙潁睦鐫諳朧裁茨??/p>
薛寒遲側(cè)身,借著昏黃的光亮仔細看著她的神情。
“是害怕?驚懼?遺憾?還是后悔?”
江楚月不明白他怎么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昏暗視線下,她忙著躲避著腳下的碎石,回答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驚懼和遺憾多一些吧,其實也沒有那么害怕,再說,不是還有你嗎……”
“原來你知道我在那里!”
薛寒遲臉上露出些掩飾不住的驚喜,語調(diào)都拔高了幾分。
意識到被抓包了,江楚月連忙捂住嘴噤聲,但身邊薛寒遲的笑聲就這樣一直回蕩在耳邊,揮之不去。
江楚月沒想到數(shù)日的堅持就在今日破功了,下意識先拉住了他的手,想盡可能地把話題圓回來,亡羊補牢。
“我的意思是有你在我心里支撐著我,也就沒那么害怕了。”
薛寒遲玩味地點點頭,目光卻沒停留在她身上,語氣拉得很長,“唔——那倒是我意會錯了!
聽著他陰陽怪氣的調(diào)調(diào),江楚月抿了抿嘴唇,覺得他就差在臉上寫下幾我不信幾個大字了。
薛寒遲太敏銳了,稍有不留神就會被他套路進去。
有了前車之鑒,在二人接下來的談話中,但凡涉及到那晚的事,江楚月都主動跳開了。
越往前,風聲越小,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了甬道的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穹頂籠罩下的寬廣的空地。
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是,在這洞澩的巖壁上,倒掛著數(shù)不清的死尸,他們被穹頂中間散發(fā)出的白色絲線勾住腳踝,在墻壁上整齊地擺放著。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蕭煜,看到這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空地中間有一汪泉水,這處泉口大約有十人合抱那么廣,邊沿都用青石板厚厚砌起。
泉眼上方懸浮著一圈符箓,不斷涌出的泉水映著流動的金色符文,為本就灰暗的洞澩增添了幾分淡淡的光芒。
看著這個同時透出神秘與詭異的地方,江楚月知道,他們找到陣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卡出天際的一章 :P
這處泉眼凈澈無比,充沛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從其中滲出,攀升到穹頂?shù)陌捉z之上。
在原著世界觀的設(shè)定下,陣眼是驅(qū)動法陣的力量核心,他們所處的這個法陣面積寬廣,想來也只有這樣凈澈充沛的靈力才可以支撐。
“看來,我們找到陣眼了。”
在蕭煜一錘定音后,在場的弟子都不自覺松了一口氣,終于可以逃離這可怕的地方了。
“我說過吧,這個辦法可行的!
薛寒遲湊近江楚月,在她耳邊輕聲低語著,嘴角翹起一個明顯的小弧度。
“對對對,你最厲害了,什么都知道!
江楚月不想管他那一副傲嬌得意地神情,慢慢扭過腦袋,觀察起了巖壁上倒掛的死尸。
這些死尸和他們在叢林里遇見的相類似,不同的是,方才遇見的明顯是從墳地里挖出來的,可眼前的死尸身上卻沒半點泥土。
看著這些死尸悲痛的面容,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從剛才被白絲拖進來開始,她就一直有種詭異的不詳預感。
明明這里擺滿了死尸,在甬道里他們卻連卻一個都沒遇見,仔細想來,他們找到陣眼的過程順利得都有點不像話,就像是被妖魔故意送進來一般。
可巢澩哪里是隨便說進就進,藱n鼉統(tǒng)齙牡胤劍熱凰嵌及訝舜戳,蟻y徊嬌隙ň褪且塹幕昶淺圓鶉敫沽恕?/p>
蕭煜顯然也想到了一點,他壓低眉眼,握著劍的手不自覺收緊。
他將寶劍收回劍鞘,走近洞澩中間的泉眼,憑借著以往破陣的經(jīng)驗,小心試探著將靈力緩緩注入泉眼中。
這不屬于泉眼的靈力一經(jīng)匯入就遭到了泉水異樣的排斥,不過在一小波泉水激勇翻騰后,亂竄的清氣慢慢回復了平靜。
原本升上穹頂?shù)那鍤舛家蜻@一縷靈力瞬間變得稀薄了不少。
其余弟子安分的守在他周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師兄施法破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泉眼上方的變化。
一名弟子在旁邊看得入神,卻發(fā)現(xiàn)被前方的人擋住了視線,不自覺朝前方湊了一小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忽然感覺腳下傳來異樣,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
他以為是被洞內(nèi)的雜草纏住了腳踝,便俯下身,想將其解開,沒想到停留在腳踝處的,赫然是一團皎白的絲線。
眾人只聽到一聲驚呼,便看見那名弟子被倒吊著懸在了半空。
也就是在此時,泉眼上方原本已經(jīng)要停歇的符文忽然加快了運轉(zhuǎn)速度,不再受蕭煜控制。
穹頂?shù)陌捉z也再次變得躁動起來,拉著這些弟子的腰腹、腳踝,迅速將他們扯上巖壁。
見事態(tài)不好,蕭煜連忙停下手中動作,抽出長劍朝他們昆去,護住這些弟子的性命。
與蕭煜那邊混亂的情況相比,江楚月這邊的情況則顯得有些古怪。
明明都是大片奔涌而來的白絲,可他們卻沒有半點追逐江楚月的意思,反而將全部火力對準站在她身側(cè)的薛寒遲。
她發(fā)現(xiàn),這些白絲對于其他的弟子,都是纏起腳踝一吊而起,行動之間并不致命,而面對薛寒遲,他們則是直接刺向命脈脖頸,每一下都是致命一擊。
不知為何,明明被圍追刺殺的是他們,江楚月卻從這些白絲焦躁的攻擊中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安與恐懼。
就好像他們在懼怕著薛寒遲一般,這才不擇手段地想要盡快解決他。
“看來比起你,他們似乎更喜歡我!
被這些白絲窮追不舍,薛寒遲卻沒有急著出手消滅他們,反而伸手攬住了江楚月,將她拉進了攻擊圈陪著自己一起躲閃,唇畔是輕松的笑容。
再次被拉下水的江楚月:?
“你不是說他們不喜歡我嗎?怎么還要帶上我!”
你這也太狗了吧?!
看著江楚月無語的表情,薛寒遲一邊閃避,一邊笑著回應她,眼神剔透。
“他們確實不喜歡你,可你不是喜歡我嗎?”
……
此時此刻,江楚月終于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自己扔的回旋鏢扎回來真痛啊。
興許是覺得這樣單調(diào)的躲閃有些無趣,薛寒遲便主動開始找起樂子來。
“你想不想知道他們?yōu)楹我p著我?”
江楚月脫口而出,語氣堅定,“不想!”
她很不想!非常不想!因為她知道,薛寒遲一旦問出這樣的話,說明又要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病嬌的思維,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變得也太快了吧。
薛寒遲顯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只是出于禮貌性地通知一下。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楚月就感覺腰間放著的手一松,脫離了這股力道,她整個人差點仰坐在一旁的空地上,幸好碰上了一塊石壁,這才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
等她轉(zhuǎn)過身,薛寒遲的四肢和脖頸已經(jīng)被纏住,任由自己被這些白絲牽制住了。
江楚月知道薛寒遲興致起來了,誰也阻攔不了,貿(mào)然上前阻攔,死的只會是自己,所以只有小心地站在原地,看他會做出什么事情。
只見這些白絲牽動著薛寒遲的手腕,撿起了躺在他腳邊的一把長劍,這是剛剛在混亂中一名弟子不小心落下的,能看得出來被保養(yǎng)得很好,劍刃處磨得锃亮無比,還能看見劍身上映著的清晰身影。
那把鋒利的長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就在江楚月?lián)膭鈺赶蜃约旱臅r候,他的手腕被白絲向上一扯,改變了原有的軌跡,向上滑去,停在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伴隨一陣利刃撞肉產(chǎn)生的撕裂聲,那柄長劍,刺進了薛寒遲的左肩鎖骨下方。
他任由那柄長劍刺進左肩,力道逐漸加深,墨色的衣袍周圍瞬間滲出大片血漬,映出較旁邊更深的顏色。
看著刀劍沒入自己身體的劍刃,薛寒遲臉上沒有半點痛苦,反而從剔透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光澤,嘴角壓著難忍的期待。
“原來你們喜歡這樣玩啊!
他的語氣隱隱帶著些激動和興奮,沒有一點血腥殺戮的意味,反倒像是在某個暖陽融融的春日午后和人聊天敘舊一般。
救命!
看到這里,江楚月感覺自己的三觀已經(jīng)震碎了一地。
她終于明白了,病嬌之所以能被稱之為病嬌,是因為他們真的有點瘋病在,而且,他們意識不到自己的不正常,也根本不可能會想到約束自己。
哪怕此刻被劍指著的是他們本人!
在白絲的牽引下,薛寒遲拔出沒入左肩的長劍,將其轉(zhuǎn)了個彎,對準了自己的脖頸,卻在即將劈下時被人攔住去向,不能再前進分毫。
光滑的劍身映出眼前人挺立的身姿,和薛寒遲微訝的神情。
江楚月在手上貼滿符箓,趁著著卡頓的瞬間,迅速將這把劍從他手中奪下來。
“夠了,我已經(jīng)知道他們?yōu)楹我p著你了,不用再繼續(xù)了。”
江楚月注視著他的雙眼,言語間凈是真誠,看起來就像真的只是在回答他之前拋出的疑問。
可其實只有自己知道,她的腿此刻抖得有多軟。
面對薛寒遲,她向來是不存任何僥幸的,他發(fā)起瘋來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怎么可能看顧江楚月,雖然極有可能被傷到,但是她還是不得不這么做。
因為他是男二,原著中和男主蕭煜并駕齊驅(qū)的人,少了他后續(xù)劇情根本沒法走,而她的任務就是要保證主角走完劇情,如果現(xiàn)在他死了,自己的任務即刻就要失敗。
薛寒遲沒想到她會這么說,身形頓了一瞬,瘋狂的神色斂去不少,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她的雙眸。
江楚月不敢移開視線,伸直脖子接住了他的視線。
四周喧鬧聲紛紛擾擾,二人之間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平靜。
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才仿佛回過神來,欣然一笑。
“明白了就好!
江楚月背后已經(jīng)起了一些薄汗,真不敢想,如果剛才薛寒遲錯了主意,自己現(xiàn)在會是什么下場。
手中的長劍刃上還流淌著著薛寒遲的鮮血,這些白絲在遇到血珠的一瞬間便立刻化作了一地齏粉。
纏繞在薛寒遲身上的絲線在感受到這股力量后,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觸碰的禁忌一般迅速彈開。
她忽然想起,在原著中薛寒遲曾提到過薛寒遲的體質(zhì)似乎有什么特別之處。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她握著這把沾有薛寒遲血液的長劍,將其直接扔進了那處寬廣的泉眼中間。
原本還在往外汩汩冒著靈氣的清泉,立刻升起一縷淡淡的猩粉霧氣,連帶上方盤桓運轉(zhuǎn)的符文都黯然失色地停了下來,在空中消失殆盡。
穹頂上空受這靈氣滋潤的那一團白絲似乎收到了巨大的刺激,在一陣瘋狂晃動后,化作了一片灰霧消失殆盡。
洞澩周圍的死尸沒了白絲的纏繞,齊刷刷地啪嗒落在了地上。
蕭煜方才一直在白絲手中救人,將弟子們護在結(jié)界內(nèi),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向,看到江楚月將陣眼破了,這才能分出一絲心神看顧二人。
可是,還來不及等他詢問薛寒遲的傷勢,便感覺腳下不穩(wěn),視線急劇晃動起來。
“不好,這里要塌了!”
這處洞澩沒了泉眼靈力的支撐,就如白紙一般脆弱,風一吹就會倒。
蕭煜望向被青石圍起的靈泉,原本汩汩往外冒水的泉眼已經(jīng)消失不見,邊緣的泉水打著旋地向中心靠攏,儼然已經(jīng)形成了向下的漩渦。
他觀測洞中的風向,推定泉水后面必定有生路。
“泉眼與外面互通,大家跳進去就能得救?焯!”
得了蕭煜的指令,弟子們紛紛如躍水的鯉魚般跳了進去。
洞澩搖晃得愈來愈烈,周遭巖壁從中間折斷,轟然倒向正中間的泉口。
考慮到薛寒遲肩上有傷,江楚月挽起袖子,一手攔住薛寒遲的腰,帶著他大步跨上了青石砌起的圍欄。
“別發(fā)呆了,快跳!
她的動作不輕不重,沒讓薛寒遲感到半點不適。
在二人落入水中前,他側(cè)過腦袋看到江楚月決然入水的眼神,不知為何,腦中忽然浮現(xiàn)出在無硯山的那個晚上,她藱n鲆叛緣哪歉鄙袂欏?/p>
那個時候的她也是這種表情。
心底升起一種難言的感受。
就在他探尋這種陌生感覺的源頭的時候,耳邊的一切聲響全數(shù)崩碎消解。
隨著二人的身影溺于水中,世界靜默了一瞬。
下一刻,整個洞澩轟然坍塌。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確實不喜歡你,可你不是喜歡我嗎?”
二月的泉水冰涼刺骨,不知是否是因為方才靈力的加持,水流力度很大,將他們刷刷地向下沖去。
因為流水的阻隔,耳邊只能聽到一點雜亂的模糊響聲,江楚月閉緊雙眼,感受著滲入全身的冷意,任憑洶涌而下的水流拍過臉頰、脊背。
雖然手臂已經(jīng)僵硬,但她還是抱著這最后的一線生機,雙手攬在薛寒遲腰間,牢牢抓著他的腰封,死命不肯松手。
不知是太緊張還是太冷,她感覺全身的知覺都跟著一起溺斃,隨著嘩嘩冷水流淌而去。
江楚月閉著眼,大腦一片空白,提心吊膽地和薛寒遲一起被激流推著向前。
任由江楚月抱住自己的腰身,薛寒遲心中久違地感受到一種近乎祥和的平靜,心中沒有任何雜念。
像這樣平靜的時刻,于他而言并不多。
在水下,身上的一切感知都會被隔絕,這種情況下,人會更加專注于眼前所看到的東西。
他細細地看著江楚月的面容,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她,但卻是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這一舉動無關(guān)乎容貌,不帶任何情愫。
明明是一如往常,不該有任何風波起伏的一天,卻有某個人突然當著你的面,說了一番壯烈凄慘的遺言,告訴你,她曾經(jīng)欽慕你許久,甚至愿意為你獻出自己的生命。
對于這突然出現(xiàn)的愛慕者,無論是凄慘的遺言也好、舍命的承諾也罷,薛寒遲都是不在意的。
他只是喜歡看人在希望最盛時跌落谷底的痛苦面容,但凡這段時間江楚月展現(xiàn)出任何本來的目的,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折斷她的脖頸,卸下她的四肢,并笑著讓她牢牢記住,變成惡鬼來向自己尋仇。
在他的設(shè)想里,合該是這樣的。
可江楚月沒有。
事情脫離了設(shè)想,薛寒遲臉上難得地出現(xiàn)了一絲茫然。
如果在平時,江楚月看見他這副表情,一定會暗戳戳拍手叫好,可此時她身體被水流卷著,怕水的她只能閉緊雙眼感受著澎湃的心跳。
隨著離泉口越來越遠,上方傳來的推力越來越小,拐過幾個彎口后,水流的速度慢慢減緩,不再那么驚心動魄,她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下。
只要蕭煜的預判沒有失誤,總還是會有一條生路的。
估計是真的被凍麻了,江楚月竟感覺自己漸漸適應了這刺骨的溫度,環(huán)住薛寒遲腰身的手向上托了一點,擁得也更緊了一些。
裹挾在身上的水流壓力越來越小,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明晰,隱約還能聽到一些說話的聲響。
在經(jīng)過最后一陣泄洪般的水流壓過后,身上的水流逐漸向兩邊散去,眾人滑入了一條開闊清淺的小溪。
借著這最后的推力,大家擱淺在岸邊的一處石灘上,大口呼吸著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呼吸。
“咳咳——”
上岸后,江楚月跪在地上,拍著胸脯一邊給自己順氣,一邊慶幸,幸好自己穿進的是本仙俠小說,不然正常人在這種水壓下早就被沖暈過去了,哪里還能活到現(xiàn)在。
江楚月咳嗽完了,總覺得一口氣沉得難受,錘了幾下后還是沒有散去,便翻了個身,仰面對著如墨的夜色。
冷徹清新的空氣吸入肺腑,一下就驅(qū)散了洇在上面沉悶水汽,她感覺呼吸瞬間都暢快了不少。
側(cè)身看著薛寒遲無聲地躺在石灘上,下半身沉在水里,江楚月還以為他泡出毛病了,連忙將他從水里拽了出來。
“別泡在水里了,小心傷口發(fā)炎!
薛寒遲肩上的傷口還在不斷逸出血絲,被水面飄著帶到下游。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其實江楚月更擔心的還是他泡在水里久了,又要抽風,畢竟他發(fā)瘋的點可以說是稀奇古怪。
見他眼上蒙著一層水霧,雙眸不知虛虛地盯著什么,江楚月扶額沉思了一會,然后眨了眨眼,忽然湊近,對著他笑了出來。
“我說過,在你有危險的時候會護著你,你看這是不是。”
薛寒遲雙眼終于清明,微微偏頭就看到了她湊近的面容,呼吸都不由得頓了一瞬。
“是!
江楚月對他的反應甚是滿意。
自己難得拼命一回,不給他加強下印象怎么行,她就是要讓薛寒遲降低對自己的殺心,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錯過。
那邊蕭煜出水后,清點齊備人數(shù),正在為重傷的幾名弟子輸送靈力療愈。
黑暗中幾點火紅的光由遠及近跑過來,隨之而來的是幾道氣勢十足的呼喊聲。
“你們是何人?”
兩列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一手持劍,一手提著燈籠照亮這些弟子,神情戒備。
看清這些人腰間別著的令牌后,蕭煜松了心神,將受傷的弟子安置好,大步走上前去。
“是我!
見來人是蕭煜,這兩列男子迅速收回佩劍,齊齊抱拳行禮。
“蕭師兄!”
這些人都是蒼南山駐扎在渝州邊界的弟子,每隔一年輪換一批,其中不少人還在蒼南山的時候就與蕭煜相識,是以方才第一眼就互相認了出來。
其中領(lǐng)隊的男子上前一步,關(guān)切地看了地上躺著的人,抬眼看向蕭煜。
“蕭師兄,你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蕭煜嘆了口氣,臉上是無以復加的愧疚。
“我奉師尊之命帶著新入門的弟子們下山,沒想到中了妖魔的奸計,真是慚愧!
他回頭看了一眼倒地的弟子們,神色凝重地與領(lǐng)隊的男子說道。
“總之,此事說來話長,先帶著這些弟子回留仙府再說!
留仙府是蒼南山在駐守的各地建造的府邸,專門供四處駐扎的弟子修煉居住所用,里面有不少醫(yī)修和療愈丹藥,如果不能趕回蒼南山,這便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了。
領(lǐng)隊之人與蕭煜目光相接,迅速點了頭。
“好!
*
蕭煜親自將傷口惡化的弟子送去了醫(yī)修坊,為了防止再生變故,他連夜與蒼南山長老們玉簡傳訊,將這幾日所見所聞一一如實告知。
五長老聽聞后神思凝重,立刻便指派了執(zhí)法堂的一列弟子前來救助。
至于其他弟子,只是身上有些皮外傷,內(nèi)丹元氣并未受損,留仙府的藥修小弟子便一個個地給他們發(fā)金瘡藥。
在走到江楚月身前的時候,發(fā)藥的小弟子看著她臟污的衣裳,比其他人都散亂的長發(fā),不由得頓了一瞬,朝她手里多塞了一瓶藥。
看著小弟子散發(fā)著憐憫的神情,江楚月握著手中的兩個小瓷瓶,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發(fā)完藥后,蕭煜便讓他們早早地回休息去了。
江楚月和薛寒遲的房間在同一個方向,兩人便一起回去了。
薛寒遲看到了她手中的兩個瓷瓶,開口調(diào)侃道。
“看樣子,你傷得很重啊!
聽著他欠揍的語氣,江楚月一時間有些無語,自己看起來這么慘還不是因為他。
江楚月的視線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方才藥修弟子發(fā)藥的時候,被他一口回絕了,所有人里就他一個人沒有藥。
江楚月打量著手里的兩個瓶子,將其中一個收入了袖袋,然后背過手,抬起下巴示意他肩上的傷口。
“還疼嗎?”
“已經(jīng)不疼了!
“哦,那讓我看看!
借著看他傷口的間隙,江楚月將藥粉倒在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覆在了上面,還藏了幾分私心地重手按了下去。
薛寒遲沒想到江楚月會這樣做,感受著肩口傳來的奇異感覺,他面色頓時有些驚奇。
“怎么……”
江楚月哈哈笑著,將手中的那個小瓷瓶一把塞進了他手里,學著他方才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看樣子,你傷得很重啊!
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江楚月出完惡氣后就溜進了不遠處自己的房間,獨留薛寒遲一個人看著手中小巧的青瓷瓶出神。
回到房間后,江楚月趕緊洗去一身的塵埃水漬,迅速奔向了柔軟的大床。
接觸到床板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果然,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前兩天的經(jīng)歷真的太崎嶇顛簸了。
躺在床上,沒什么可玩的,江楚月思緒亂飛,望著頂上的幔帳開始復盤穿越過來遇到的事情。
先是有無硯山上傀儡妖的伏擊,再在窓n掏舊現(xiàn)姓薪蘇蠓ā?/p>
一個是操控將人煉成傀儡的妖,一個是吸人魂魄的陣,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
原著里沒寫這個,江楚月也就不能得知他們背后的牽連。
她想從這兩天發(fā)生的事中回憶出一些細節(jié),沒想到薛寒遲在里面出鏡的頻率太高了。
一閉上眼,腦子里就開始不斷回放薛寒遲笑著湊近自己自己說話的場景,還有他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是,自己瘋了吧,怎么腦袋里全是他?
江楚月?lián)u搖腦袋,深呼幾口氣,然后就開始心無旁騖地回憶劇情。
安靜舒適的環(huán)境,柔軟服帖的被子,江楚月躺在里面太舒服,想著想著就止不住地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在外面驚魂未定的這兩天,她幾乎都沒怎么睡好覺,數(shù)到困意便開始漸漸席卷大腦。
“算了算了,明天再說吧!
江楚月不是一個心緒多的人,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幾乎是她的人生哲理,主打一個不內(nèi)耗,能茍一天是一天。
江楚月眨了眨眼皮就合上眼睛,側(cè)頭沉沉睡了過去。
不一會,靜謐的房間內(nèi)便只有一陣沉穩(wěn)綿長的呼吸聲。
一夜無夢。
翌日,天剛露魚肚白,一列隊伍便有序地進入了留仙府。
寒冬末尾的清晨,雖然太陽逐漸升上來,空氣中卻全是冷意,這些人連夜兼程,衣角都帶著逼人的寒意。
看門的弟子原本還想上去詢問一番,但在看清他們弟子服上映著的徽記后,紛紛自覺退讓。
為首的人向府內(nèi)的一名弟子詢問了什么之后,便帶著這些人直奔薛寒遲的房間。
彼時薛寒遲正愜意地坐在桌邊,盯著手中的青瓷瓶子,絲毫不知自己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
過了一夜,他已換了一身衣服,也不知道傷口處有沒有包扎,完全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剛好有一縷暖陽透過窗戶映在了桌面,薛寒遲一手撐著下頷,一手將那瓷器瓶子放在光下,看著那縷陽光透過瓶身,在它的邊沿描出一圈透亮的青色。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瓶子,右手食指百無聊賴地一下一下敲著光下的那片桌面,陽光落在他臉上,映出澄澈似水的一雙眼眸。
薛寒遲撐著下頷,沐浴在陽光下把玩著手中的瓷瓶,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敲桌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在心中默數(shù)到某個數(shù)字后,他慢慢地將瓶子放在袖袋中收起。
“來都來了,還藏著做什么?”
也就是在同一時間,房間的木門被一陣渾厚的靈力轟然沖開。
伴隨著刀劍出鞘的摩擦聲,一道身影迅速閃到他身側(c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面對這突然來臨的意外,薛寒遲并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明明此刻自己處在下位者的位置,他也只是看了眼橫在自己脖頸上的開刃長劍,隨意地掃了對面人一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覺的抿起一抹淺淡的笑。
“難道你們蒼南山的人,都愛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給人驚喜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江楚月背過手偷偷摸摸涂藥,抓準時機重重一按。
小心機得逞(看我不痛死你);-)
昨日下半夜落了一場小雪,到天光熹微時才完全停下,隨著日頭高升,一陣微風拂過,松枝上的細雪撲簌簌掉落。
江楚月昨日睡得深沉,合上眼睛之后,再睜眼就是天亮了。
坐在窗邊,暖融融的日光灑在她的臉上,在她的眼睫撒上碎金,空氣中全是淡淡的草木氣息,和著微冷的風灌入肺腑后十分清爽。
對于江楚月而言,這本該是個舒適清新的早晨。
如果不是一醒過來就被叫到薛寒遲的房間問話的話。
日頭才剛剛升起,這件臥房門口人頭攢動,就連門口的長廊上都擠滿了人,大家嘰嘰喳喳地聊著八卦,言語間都是對房內(nèi)人的好奇,他們中有的是無硯山上見過薛寒遲的,小聲地和身邊人嘀咕著什么。
江楚月盡量忽視這些弟子朝自己聚集的視線,被小弟子帶著走過門口擁擠看熱鬧的人群。
一只腳還沒完全踏進房內(nèi),就聽到那道熟悉的冰凌般的嗓音。
“我為何要跟著蒼南山的弟子?”
一把劍正穩(wěn)穩(wěn)地壓在他脖頸間,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紅痕,幾乎再往前送一點就能割破血肉,薛寒遲嘴角卻帶著一抹淺淡的笑容,似映在日光下的新雪般柔和明亮。
“當然是因為江楚月啊,她說她喜歡我,愿意替我去死,這樣好的人,我怎么能不跟著她呢。”
隨著木門吱呀合上,房內(nèi)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新進來的人身上。
江楚月:……
她算是知道自己為什么一大清早就被叫來問話了,多半是因為他在這里胡扯,自己估計又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了不清不楚的聯(lián)系。
持劍的男子將視線轉(zhuǎn)移到門口的江楚月身上,一旁的弟子得了眼神示意,引著她在薛寒遲面前坐下。
江楚月知道他們要問什么,便聽話地順從著他們的指令。
見她如此配合,男子緊皺的眉峰微微撫平。
“江師妹,勞煩解釋一下你與這位薛公子的來龍去脈。”
明明他的話一點也不凌厲,可江楚月卻莫名地聽出來一絲威壓,神思都被他牽動起來。
深吸一口氣,她不禁感慨,難道這就是執(zhí)法堂的威力嗎?
作為蒼南山本宗執(zhí)掌刑律的一個分部,執(zhí)法堂可以說是匯聚了全宗內(nèi)法力最強盛之人,想要入選執(zhí)法堂要經(jīng)過層層嚴格選拔,里面的弟子紀律嚴明,令行禁止,除五位長老之外不受任何人驅(qū)使。
他們這樣有備而來,明顯是承了長老的命令。
江楚月思索片刻,將無硯山那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以及自己喜歡薛寒遲這件事。
這些都是此次下山的弟子人盡皆知的事情,她說得坦蕩,一點不露怯。
因為這都是實話,這些確實是她穿過來這幾天切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除了一個喜歡的謊言。
話音剛落,薛寒遲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對于他的不定時抽風,江楚月已經(jīng)習以為常,默默側(cè)過腦袋,不再看他。
聽了她的話,男子的神情并未表現(xiàn)出多大的驚訝,其實在把江楚月喚過來問話前,他們就已經(jīng)從其他弟子那里打聽過,見大致信息都對得上,便打算繼續(xù)追問下去。
卻沒想到這個時候,蕭煜突然推門過來了。
“這是在做什么?”
他昨夜一直在照料重傷的弟子,到后半夜才勉強入睡,沒想到一醒來就看見了這三司會審般的質(zhì)詢場面。
蕭煜作為大宗師的關(guān)門弟子,雖不說資歷最深,卻是天賦最強,法術(shù)排名在整個仙宗內(nèi)也是相當靠前的,就憑這一點,平日里恃才傲物的執(zhí)法堂弟子也是得心甘情愿彎腰叫一聲師兄的。
只見蕭煜進門后,那名男子便正過身軀,對著他微微頷首示意。
“蕭師兄,五長老有令,叫我們務必將這位薛公子帶回蒼南山!
蕭煜神色嚴肅,眼神中卻已有了幾分了然。昨夜玉簡傳信的時候,他將猶豫一番,還是將薛寒遲的事情告知了五位長老,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少見地從長老們的臉上看出了一絲訝異。
其實救助他們,帶他們回蒼南山,任意指派門內(nèi)一列成熟老練的弟子即可,不必動用執(zhí)法堂的力量。
原本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覺得長老們是為求穩(wěn)妥,但現(xiàn)在看來,這位薛公子的背景遠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雖然深知他的危險,但在他看到薛寒遲肩上壓著的長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微微皺眉,他握住男子的手腕向上提起,將那把劍帶離了肌膚。
男子眼神微瞇,眼神透露出些許不贊同。
“蕭師兄,你是想違抗長老的命令嗎?”
看著薛寒遲,蕭煜眼神有些復雜,其實他這一舉動,更多地是怕他激怒薛寒遲,如果他的身份真如猜想的那般,那在這個時候惹怒他就更得不償失了。
除此之外,蕭煜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一點私心的,這兩天相處下來,雖不說知根知底,但薛寒遲確實幫過他們,如果沒有他,這次他帶下山的弟子早就成了無硯山上的傀儡了,所以蕭煜在心里是對他存了一份感念的。
“我并非此意!
蕭煜簡單解釋一番后,面露難色地帶著他走出房門,在走廊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
門口的弟子看熱鬧不嫌大,還趴在房門聽墻角,不一會便被房中走出來的執(zhí)法堂弟子嚇退,各自溜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擁堵的門口疏通后,執(zhí)法堂的弟子在房內(nèi)四角各自站著,密切監(jiān)視著中間兩人的一舉一動,高大威嚴的身軀猶如衙門公堂上的執(zhí)杖人。
房內(nèi)的氣氛一時有些滯澀,江楚月坐在座位上出神,忽然被什么東西晃到了眼睛,瞇了瞇眼后,徹底循著光線的源頭看清了。
是那一截被薛寒遲環(huán)在指尖的蛟絲繩。
之前都是匆匆掃過一眼,江楚月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清楚地打量這個傳說中的法器。
根據(jù)原著,此物是用幾根蛟龍筋拉成細絲編織而成,為了壓制其中暴虐的殺氣,持有者需將自己的一縷魂絲放入其中,便是其中幾道淡青色的絲線。
這截軟繩兩端各掐著一圈銀邊,完全展開時大約有一臂長,不過薛寒遲一般都會將它首尾合上,纏在手腕間。
此刻,江楚月雙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看他在陽光下孩子一般將這根軟繩翻出許多不同的花樣,看起來單純又無害。
“你試過和別人一起翻嗎?”
翻繩這種喜聞樂見的小玩意,江楚月小時候特別愛玩,通常都是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你翻一道,我翻一道,直到花繩散開為止。
像薛寒遲這樣自娛自樂地翻,玩耍的樂趣其實要小很多。
“你會玩嗎?”
薛寒遲抬起眼瞼有些驚訝,隨后將翻繩的手送了出去。
江楚月仔細觀察著他現(xiàn)在勾出的花樣,小拇指挑起一線,順著將大拇指放在其中的兩根線下將其挑了出來,蛟絲繩瞬間又在她手中變換成另一副花樣。
薛寒遲神色中透出些許驚喜,他還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玩法。
在他挑著自己手中的軟繩的時候,江楚月眼神忽然飄到了他的左肩,那里正是他昨晚刺傷自己的地方。
“你昨天給傷口上藥了嗎?”
薛寒遲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她手上這根蛟絲繩上,但藱n隼吹幕盎貢3衷諂絞彼肌?/p>
“你昨晚不是給我上過了嗎,哪里還用再上一次。”
他噎人的水平向來是高的,江楚月聽了,腰板不禁挺直了些。
“有傷就是得治,不然發(fā)炎潰爛可怎么行。”
換到自己翻的時候,她帶有一點小小報復心理地選了一個繁雜難翻的花樣。
“你這樣說得我都想試一下了!
“……”
他現(xiàn)在的模樣太過于乖巧,以至于江楚月差點就要忘記了,眼前的人可是個披著羊皮,當仁不讓的瘋批病嬌。
江楚月看著他思索的模樣,眼睫半垂,嘴角抿起,如畫般清雋。
“你知道潰爛的腐肉是什么樣子嗎,就算剜去,那道疤痕也會跟著自己一輩子的!
江楚月說得過去頗為語重心長,可放在薛寒遲耳里,卻又誤解成了另一種意思。
“這么說來,你不想要這樣的死法!
這話說著好好的,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江楚月有種遭受無妄之災的感覺,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見他遲遲不翻,便將手往前伸了伸。
“算了,不說了不說了,你快點!
在她小聲的催促中,薛寒遲遲疑了一會,挑著線翻了過去,沒想到在他接過的時候,繃緊的軟繩一瞬間松開了。
“哈哈哈,你輸了!”
江楚月嘴角是壓不下的笑容,剛才還縈繞在心頭的一點不悅頃刻間煙消云散。
翻繩這塊她從小就沒輸過,雖然自己打不過他,但在這些方面壓一壓他還是綽綽有余的。
似乎是還沒反應過來,薛寒遲垂著腦袋,怔怔地看著手里散掉的蛟絲繩,一抬眼就看到了江楚月開懷的笑容。
江楚月見他盯著自己,瞬間收斂了,他不會這么玩不起吧?
在她遲疑的目光中,薛寒遲將繩子放在掌心,雙手捧著奉到她手邊,聲音輕輕脆脆。
“是我輸了!
“再來一次吧!
這邊,兩人在專心致志地翻著繩子,走廊上的兩人則不是這樣輕松的氣氛。
男子看著蕭煜,收劍回鞘。
“任由他跟在身邊,蕭師兄就沒有懷疑過嗎?”
恰恰相反,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身份不簡單,剛開始他會將他留下,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請求,但讓他下定決心的,是江楚月。
薛寒遲確實全身透露著危險,但與此同時,他也能感覺,江楚月在某些程度上是能收住這把利劍的,在陣中的那一晚,薛寒遲并未傷人,這些也正印證了他的猜想。
“師兄還記得師尊曾說過,十年前曾有人想用禁術(shù)壓制各家仙門,獨立于江湖嗎”男子回頭看了一眼薛寒遲,語氣平穩(wěn),“這樣的人如果不盡快遏制,被有心人抓到,那就真的后患無窮了!
“莫非是……!”
記憶被喚醒,過去的事情一件件在腦中清晰起來,蕭煜有些錯愕,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正在房內(nèi)愜意玩樂的兩人。
女子手上勾著復雜模樣的細繩,坐在她對面的男子認真看著,右手搭在桌上,腕骨微微凸出。
二人說著什么,男子清冷的面容染上些暖色。
日頭更盛了,透過格窗照進屋內(nèi),映著二人嘴角的笑容,像把他們框在一幅爛漫的春景中。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這樣的畫面實在令人晃神。
“師兄想起來了吧。”
蕭煜側(cè)回身,正好與身前人視線相接,不由得神色一凝,“我知道了。”
忽略對面人贊許的目光,他眉頭微微皺起,經(jīng)過一番思想掙扎后,轉(zhuǎn)身踏進了臥房內(nèi)。
蕭煜斟酌著詞句,他不知道這一舉動會不會激怒他。
暖和日光下,薛寒遲正在鉆研該挑哪根細繩,就在小拇指搭上軟繩的那一刻,身側(cè)的太陽被擋住了。
二人又落入了一片陰影中。
“薛公子,可能要麻煩你和我們走一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遲子的身世之謎已經(jīng)被揭開一角了,大家可以猜猜(無獎競猜哦):-P